距離樂芙蘭死亡的一周之後。

  ??斯維因一連寄出的五隻信鴿，全都空著腳踝飛了回來，不見回信。傲嬌的卡西奧佩婭似乎將他這一次的長時間失蹤狠狠記在了心裏，並且有樣學樣地還以顏色。

  ??但斯維因並沒有多餘的精力，去仔細琢磨她的用意了。

  ??因為，西奧多.崔法利的死訊，像一場無法遮蔽的風暴，席卷了整個諾克薩斯的土地。相比塞勒斯的死訊不同——西奧多當街暴斃的慘狀，被無數有心人添油加醋之後，變成了諾克薩斯柱石垮塌，走向衰亡的象征——其中不乏一些諾克薩斯的老朋友們，在陰影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戰敗者之所以戰敗，就是因為他們太過於依賴陰謀與技巧，而忽略了力量本身的強大。

  ??柱石的死訊傳到了洛克隆德一望無際的平原之上。

  ??傑裏科元帥的臉色陰沉，差一點沒有按捺住心底的怒火，與伯納姆明刀明槍的翻臉。但在看到了錯愕的伯納姆短短兩個呼吸之間，充分用麵部表情詮釋了‘驚詫’，‘憤怒’，‘慌張’與‘猶疑’等種種複雜神色之後，傑裏科打消了對他的懷疑。

  ??“他可不是什麽大舞台上的戲子——那樣精彩的表情，他是演不出來的。”傑裏科這樣對斯維因說。

  ??接到了西奧多的死訊之後，伯納姆.達克維爾第一時間離開了洛克隆德。他恨不能腳踝上生出兩雙翅膀來，令自己往回趕的腳步，能夠更快一點。

  ??在他離開之前，這位魁梧的皇帝緊緊的攥住了傑裏科的手，真誠道：

  ??“我知道你現在心裏有很多憤怒和疑惑——但是，傑裏科，你要相信我，這不是我幹的——我們的最終目的，都是為了諾克薩斯的強盛。而當街殺死西奧多，卻會動搖這個國家的基石——我沒那麽蠢！！”

  ??“我要回去主持大局…”

  ??“這座糧倉也需要一個人來穩住他。”

  ??“這個角色，非你莫屬！傑裏科！”

  ??傑裏科嗤笑道：

  ??“非你莫屬，哈！”

  ??他回想著伯納姆試圖說服自己的表情，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像是在複製他當時敷衍的笑容。

  ??斯維因道：“父親，你笑得真醜。”

  ??傑裏科的笑容戛然而止，回憶如潮，湧上心頭。

  ??與塞勒斯不同，西奧多.崔法利是五柱石當中最為聰敏的那一個人；聰明人，往往更喜歡與同類為伍——以炫耀武力而著稱的諾克薩斯當中，長於計謀而不是刀劍的人，甚為稀少。

  ??所以，傑裏科與西奧多才會那麽投緣。

  ??他們一起訓練，一起批判教官的錯處，一起嫖-妓（甚至互相交換），一起站在諾克薩斯高高的城牆上頭對著牆下麵撒尿；直到傑裏科成為元帥，而西奧多成為帝國的大管家。

  ??“你盡情去衝殺吧！我永遠為你供足糧草！”這個圓滾滾的大胖子，眼看著夥伴走進了一往無前的光明當中去，眼中沒有絲毫的嫉妒與怨恨；他隻是揮舞著他粗壯的手臂，向他的夥伴大聲的叫嚷，眼睛裏閃爍著興奮的光點。

  ??他的唯一一次失態，也不過是醉後叫囂著“我要用我的名字，命名一隻頂尖的軍團！崔法利軍團！萬歲！崔法利！”

  ??被逼著一起喊萬歲的傑裏科，永遠忘不了西奧多臉上張狂的笑容。

  ??“你笑的真醜，傑裏科！真醜！”

  ??在往後的歲月裏，那樣的笑容日漸稀少，直至消失不見。

  ??而在匆匆送走了倉皇下葬的塞勒斯之後，連休息片刻的時間也沒有，傑裏科又一次迎來了摯友的死訊。這讓一向以堅強麵目示人的他，變得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變得要用假笑，來掩飾心底的恐慌感。

  ??時間長河永不休止，伴隨你一道漂流的人，你舍得放他們走嗎？

  ??“樂芙蘭在我們眼前伏誅，父親…誰會有這樣的膽子和能量，能在諾克薩斯王都的街頭，殺了崔法利大人呢？”斯維因眼神緊緊地盯住了自己沉湎在往事當中的老父親，不由得出言打斷了他的回想。

  ??傑裏科疲憊的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孩子…我不知道。”

  ??他智慧的雙眸，此刻透著稀疏的渾濁。不知不覺間，斑白的發絲，已經攀上了他的鬢角。曾經呼風喚雨的帝國元帥，此時此刻，也不過是一個失去了老友的無助老人。

  ??“陛下肯定要借題發揮——說不定他還要替那個女人洗白一番。”

  ??斯維因道：

  ??“父親，我們不能被動的等待對手出擊，我們應該……”

  ??“陛下可不是對手，斯維因。”

  ??傑裏科沉聲道：

  ??“你的這個想法，非常危險啊？”

  ??就當父子二人沉浸在‘危險嗎？你在說什麽啊’‘當然危險了！你這個兔崽子’這樣的眼神交戰之中的時刻，一聲聲震耳欲聾的爆炸，從四麵八方，遠近不一的地方，同時炸響！

  ??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和冰冷的機械音回蕩在穗城的上空！

  ??“啊！！怪物！”

  ??“血肉羸弱！機械飛升！”

  ??樂芙蘭死前埋下的又一枚棋子，在此時引爆。

  ??……

  ??即使昆廷.基西拉已經變成了棺中的屍首，詹南.達文波特對他的恨意，也沒有半點的消減。

  ??甚至愈發的熾烈。

  ??我出賣了祖傳的寶物，變成了鋼鐵與血肉混合的怪物，帶著浩浩蕩蕩的軍隊來複仇——你告訴我你死了！？

  ??當年的伍子胥鞭屍之前，大概與詹南.達文波特此刻的心情，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即使死了！”

  ??“我也要把他挖出來！”

  ??“磨成粉末喂豬喂狗！”

  ??“昆廷.基西拉！你休想安然死去！”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維克托大人會在這個時候示意自己全力進攻穗城——但是已經一無所有的詹南.達文波特也並沒有深究的打算。他的胸腔裏洋溢著複仇的火焰，隻期待一瞬間衝天的燦爛，並不要萬世後長久的綿延。

  ??“血肉羸弱！機械飛升！”

  ??聽到外麵這樣劇烈卻又冰冷的口號呼喊聲，許久沒有出現幻覺的斯維因，腦子裏不由得閃現出來了一大段的話：

  ??禮讚加特林菩薩，行深般若蜜多時，執六管子，化無上聖器。一管一音，六字明咒，無等等之咒，咒曰：唵嘛呢叭咪吽。慈心如海，普渡眾生，遠婆娑世界，消五聚之業，出六道輪回，離八苦之災，無苦集滅道，往西方極樂。六管一息三兆六萬轉，普渡眾生未嚐歇。偉哉，加特林菩薩；大哉，加特林菩薩。加特林菩提薩埵摩訶薩。1

  ??宏大的佛音梵唱之後，跟了一句斯維因完全無法理解的話：

  ??讓你往生極樂是佛祖的事，我隻負責接引你去見佛祖！

  ??都他媽什麽跟什麽啊！？

  ??斯維因奮力的晃了晃腦袋——

  ??這些幻覺怎麽又回來了——

  ??是因為我的身邊沒有了金屬先生的緣故嗎？？？

  ??沒來得及理會身邊斯維因的異狀，本來雙眼失神，迷茫在摯友之死中的傑裏科，聽到爆炸聲響，就像聽到了鄉音的遊子一般，眼神中頓時炸亮了光芒。那些迷惘與困苦一掃而空，他堅定道：

  ??“德萊厄斯！銳雯！準備戰鬥！”

  ??將銳雯收在麾下，幾番操練之後，傑裏科對於這個沉默寡言又身手了得的小隊長，有了與對德萊厄斯同等的青睞！

  ??砰啪！

  ??紅披風和白頭發，大鐵斧和符文劍，佇立在傑裏科將要跨出的門檻之外，恭謹如仆從。

  ??“塞勒斯。”

  ??“西奧多。”

  ??“我會殺足十萬個諾克薩斯的敵人，作為給你們的獻禮。”

  ??“願你們的靈魂，永遠在天上注視著我！”

  ??傑裏科的宣言，聽上去中氣十足——與剛剛有些懵掉的狀態，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這果然是一個把戰爭，當做了生活調味料的恐怖軍人！

  ??聞戰則喜，才是諾克薩斯人能夠雄霸一方的真正秘訣之所在。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