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無端浩劫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31      字數:5914
  “那樣真是太好了,希望一切能夠順利。不過,我如果猜得不錯的話,率領乾軍平定暴亂的,應該是林逸青吧?對於這個‘俄羅斯帝國最危險的敵人’,帝國情報部門沒有什麽對策嗎?”

  ??“當然有對策,我們已經針對他本人製定了一個非常周密的計劃,我敢保證,如果他敢來這裏的話,他將再也不可能回到北京了。”

  ??“希望會是這樣的結果,雖然我有些擔心,嗬嗬。”

  ??“讓我們一同見證這一切吧!”

  ??俄國人並不知道,還有人也和他們一樣,早早的潛入到了薪疆這片遼闊土地的各個角落,隻是他們並沒有去做任何的幹涉,而是將自己看到的一切詳細的記述下來,發往北京。

  ??驀然間,隆隆火炮的轟鳴,一下子把埋伏在山上的岑春軒給驚醒了。

  ??他急忙起身,觀察起戰場的情況來。

  ??各路茴民軍隊集結以後,正重新向乾軍殺去。不過這場戰鬥最後以炮擊了事,因為叛軍很快又退開了。

  ??拂曉時分,戰鬥重又打響。岑春軒再次登上山頭,向下凝望。乾軍各路兵馬再次在塹壕前列隊,可這會兒他們並沒有出擊,隻是和敵軍迎麵相峙。草原變得膩軟膩軟的,一陷就深到底,完全不象頭幾天那樣,隻濕一層浮麵兒。在這樣的泥潭裏,重甲騎兵簡直無法挪動。兵力優勢於是一下就轉向輕裝快速的茴部聯軍這邊。

  ??岑春軒的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因為茴部聯軍的雪崩攻勢,這時整個兒撲將在乾軍塹壕前麵那條單薄的散兵線上。而那條散兵線,隨時都可能被掐斷。而且敵方攻勢開始是直接在乾軍塹壕上麵展開的。就岑春軒的觀察,乾軍各路兵馬無論戰鬥意誌或是戰鬥準備,連頭天的一半都抵不上。他們抗擊得很勇敢,但全無先發製人的殺勁兒。既不能再把敵方分隊打翻在地,也沒有那種淩厲的、風暴般的攻勢,再來橫掠戰場。膩軟的地麵,完全不可能為重甲騎兵揚威耀武了,他們都給牽絆在塹壕前麵,動彈都動彈不得。向來作為突擊力量決定勝利的渤族重甲騎兵,這時完全施展不開,被迫留在一個點兒上。

  ??茴部叛軍的情況恰恰相反,每時每刻都有新到的生力軍投入戰鬥。叛軍首領親自管領每路分隊攻殺向前,隻有在和敵方白刃相接時,他才折回。他這股勁兒漸漸傳導給了各路茴部人馬,盡管他們大批大批的被擊倒,可後續部隊呐喊著,呼喝著,繼續猛撲向前。他們撲向堅甲鐵壁,他們撲向銳矛利劍,他們給打回,給打得十傷其一,可回過頭再攻向前去。在這樣的反複重壓下,乾軍部隊開始動搖,有的給消滅,好幾處陣地失守。乾軍有如一名角力的鬥士,為敵方的鐵腕所製,力量在變弱。盡管餘勇猶在,盡管緊張起每根神經,苦鬥爭持,可力量總是在變弱,變弱。正午以前,所有的茴部叛軍兵馬,都在彈火硝煙之下衝上戰場。頑強的鏖戰,暴烈到這種程度,以至在對陣的雙方中間,死人死馬竟然壘做了一道新牆。成群成群的茴兵傷號,時時從戰地撤回塹壕,他們渾身泥血,咻啉喘氣,盡管累壞累倒,可他們回頭時,誰嘴裏都唱著戰歌。而且即便在昏迷中,誰都一個勁兒在嚷:“跟他們拚了!”

  ??岑春軒開始擔心起來。

  ??因為乾軍已開始從全線後撤,撤回塹壕。從他們撤退的狼狽倉促神態,可以看出他們堅持不住了。一見這情景,敵方兩萬多張嘴巴,一齊發出快樂的歡呼,隨即以雙倍努力展開攻勢。渤人騎兵在全線後撤,茴人猛撲窮追。乾軍槍炮齊射,彈下如雨,重把他們打回。戰鬥中止了一會。這時乾軍營地吹響了軍號,要求停戰談判。

  ??可那些野蠻的茴部蠻子才不需要停戰談判呢。他們的十二個獨立分隊,下了馬,配合步兵徒步撲向胸牆。所有的鼓、號都一齊響起,淹沒了戰地的殺聲和齊射的槍聲。

  ??一看見那密集的叛軍步兵隊列,撲向乾軍胸牆,把胸牆包成個緊得不能再緊的箍兒,岑春軒渾身由不得直打戰。從那胸牆裏麵,噴瀉出道道長長白煙,就好象是一個巨人的前胸,正掙紮著,想甩落從四麵八方撲來的密密蝗陣似的。乾軍發射的霰彈在敵人叢中犁著溝兒,步槍連射著,從無一刻減弱。靡集的人眾在眼前消失,包圍圈有幾處象受傷的蛇在扭動。可他們還是衝了過來!他們來到了胸牆之下!火炮怎麽都不能再傷到他們了。岑春軒不由自主的閉上了眼睛不敢再看,疾如閃電般的問題在他腦裏浮起:若他再睜開眼,那插在胸牆上的大乾軍旗還在不在?他該看還是不該看?這時,隻聽得一陣迥非尋常的喧囂,這喧囂一陣勝似一陣。這必定出了什麽事!接著從乾軍大營中心,傳來了人們的呼喝。這是為什麽?究竟出了什麽事兒?

  ??“啊!啊!老天啊!”岑春軒不由得脫口嚷了起來,因為等他睜開跟,他見到的,那高高插在胸牆上的,已不再是那麵紅色的大乾龍旗,替代的竟是那繡著彎彎曲曲的怪異回文的綠色旗子。

  ??乾軍大營陷落了。

  ??晚間,從逃難的人嘴裏,岑春軒了解了大營陷落的原因。正當乾軍在奮不顧身的作殊死抗擊的當口,叛軍首領誘說了乾軍當中的畏吾兒人士兵,跟茴部軍會合,從後路偷襲了乾軍,幫同敵人把他們砍做了碎片。

  ??這日晚間,岑春軒見到了逃出的一支乾軍小部隊,並且目擊到徐占彪總兵的死。他的咽喉中了一支箭,戰鬥結束後隻幾個小時,他就死在衛士馬凱的膀彎裏。這位總兵於彌留之際,對馬凱說道:“告訴……金將軍,我……死的……象個爺們那樣——”

  ??別的話他再沒說出口,他的靈魂便離軀而去。徐占彪的眼睛,他那處於彌留狀態的向上的凝望,他那蒼白的臉,讓岑春軒總是不能忘懷。

  ??馬凱和衛士們在總兵和同袍的僵冷的屍體前盟了誓,他說,隻要老天能讓他生還,他誓將為這場血流成渠的敗北,為國恥,為恩人摯友的死難雪仇。這位錚錚鐵漢,竟沒落一滴淚。

  ??不給部隊一點兒休息,就在這場大戰後的拂曉時分,叛軍又開始進軍。進軍的速度是能走多快,就走多快,活象唯恐伊犁將軍金順會溜掉似的。滾滾人流賽如溢洪,在草原匯合沿路一切河渚溪渠,浩蕩向前。他們越過叢莽、樹林、墳崗,涉過河流,溪澗,毫不延擱。叛軍兵馬一路走一路壯大,因為從薪疆各地逃亡的大批茴部人馬都陸續投奔前來。人們帶來關於各地乾國駐軍的有時互相矛盾的消息。對於薪疆巡撫劉金堂,有的說他還在烏魯木齊,有的說他已跟各路乾軍會了師。可一切紛紜的說法,有一點是一致的,那就是整個薪疆都在熱火朝天地起事,暴亂的茴部人不僅來到這裏投奔叛軍,而且還焚毀各處城鄉,甩掉他們的部落首領,自行到處拉起武裝。半個月以來,乾軍兵馬不斷征討,好多的茴部鄉鎮給毀了,在庫爾勒又血戰一場。各地城市的巴沙都站到民眾一邊,而所有其它各地,隻不過在聽候一句起事的話而已。回兵首領烏斯特曼似乎估算到了這一切,就更加揮師疾進。終於,他勒馬來到了特克斯城門口。

  ??特克斯城門大開,城裏的哈薩克人和畏吾兒人一下嘩變,投奔了叛軍。乾國官署給毀掉了,縣官和守兵以及一些來特克斯避難的夏族人都給砍做了肉泥。特克斯人歡馬躍,全城鍾鼓齊鳴,迎接叛軍的到來。但叛軍隊伍片刻未留,繼續前進。整個地方都舉了事,一切活著的人都抓起鐮刀,鐵叉跟茴部人合做一處。來自四麵八方的人眾,無窮無盡,急急忙忙,都來投奔大營。這時來了消息,確證伊犁將軍金順雖然答應援助各處駐軍,但終究沒有跟他們真正會師。於是,叛軍毫不延宕,揮師再進。通過嘩變,通過屠戮,通過焚掠,他們繼續向前疾進。成墟的屋宇,曝野的屍骸,就是他們進軍的見證。他們進軍有如雪崩。一路過去,毀滅一切。在他們的前麵是田園錦繡,在他們後麵則是一片荒蕪。他們好似傳說中的怪獸,步伐所過,鮮血四濺;噓氣為火,燃焚萬物。

  ??叛軍的搶劫一直不停,而且不管是誰,隻要看去象個乾國人,他們就殺。從殘破的窗口,可以見到那大群的人,身上斑斑血漬,卷著單衣袖兒,從這個屋到那個屋,從這個地窖到那個地窖,角壁角落的搜索,搜索一切閣樓,搜索一切廊台。時時會聽得一聲恐怖的喊叫,那就準有一名渤族人、一名夏族人、一個男人、一個婦人,或是一個小孩兒給他們找著。犧牲者於是就給拖到廣場,幸災樂禍的人們用最恐怖的辦法把他們處死。為著爭奪死者的殘屍,他們竟會互相鬥殺。為著逗樂兒,他們把人血抹在臉上、胸上,並且扒出死者熱湯湯的肝花五髒,纏到他們的脖子上。他們對付夏族人的小孩兒,先抓住他們的腿,然後在暴民的狂笑聲中把他們肢解掉。

  ??亂七八糟的人組成的叛軍,狂暴到這種地步,最後竟至互相砍殺。天黑了下來,好多老百姓的家都給放了火,謝天謝地,大風把火頭吹向了城邊,這才阻止了火勢在全城的蔓延。可巨大的火球熠熠映照,廣場給照亮得就象在太陽下似的。叛軍的亂子鬧的過大,他們的頭領要製止也製止不住。

  ??遠方傳來陣陣可怕的炮聲,“他們在那兒打得可真熱乎,”打扮成畏吾兒人混在落難人群當中的岑春軒聽到一個老人低聲說道;“大乾天兵到底總是厲害,可不是含糊的。方春來總兵可是個好樣兒的將軍。”他指著窗外的叛軍:“他們這會兒在這兒猖狂哩,可隻要前邊挨了揍,他們就要作鳥獸散啦。”

  ??這時,隻聽得一陣急促的蹄盧,一批騎兵騎著口噴涎沫的馬,直撲廣場。他們的臉給硝煙熏得黝黑,衣服都撕成了碎片,有些人的腦袋用破布破裳纏著,這都表明他們是愴愴惶惶直接打戰場來的。

  ??“信胡達的百姓們,你們快逃命吧,乾國人打了咱們啦!”他們這麽高聲嚷嚷道。

  ??緊跟著就是一陣大亂。人群動蕩,簡直就象風掀浪頭。驟然之間,驚恐攫住了所有的人。人們搶奔逃竄,可街道卻給車馬堵死,一麵廣場成了火場,逃命無處,人眾就開始擠軋,號嚷揪打,揪得喘不過氣,呼天搶地,乞求饒命。

  ??岑春軒聽到這個消息,心頭一陣狂喜,但突然間,又一陣雜遝蹄聲響起,這時有好幾百茴部騎兵出現在廣場上。他們在撒野狂奔,可混亂的民眾在前麵堵了他們的路。他們就撲向人群,一陣敲,一陣打,把民眾打散,然後揚鞭打馬,取道奔逃。

  ??“他們溜起來可真象陣風啊!”老人笑道。

  ??岑春軒連轉身都未來得及,第二批敗兵跟著開到。接著又是第三批。敗兵逃命簡直成了一窩風,甚至連一些哨兵都著了忙,他們也都想趕緊溜走。

  ??“給我站住!”有的首領向他們大聲吆喝道。

  ??街上煙霧騰騰,焰火炙人,到處亂七八糟。那得得的蹄聲,那慌張的吵嚷聲,那民眾的號救聲,在這衝天火光之問,匯做一幅恐怖的末日圖景。岑春軒自窗口凝望,一切盡收眼底。

  ??“準是一場慘敗啦。”他在心裏對自己說道。自歸林逸青麾下之後,他也一直盼著有能夠上陣的一天。

  ??正在這時,新的成群結隊的敗兵奔將過來。那火炮雷吼,震得房舍都打牆基開始抖起。猛然間,從屋角右首,有人敞開嗓門,在沒命的大嚷:“逃命啦,逃命!烏斯特曼給宰啦!尤勒巴斯給宰啦!馬克曼給宰啦!”

  ??整個廣場於是真正末日臨頭。驚恐萬狀的人群,無路可逃,就直向火裏撲。此刻,恐怖攫住了城裏每個人的心。每時每刻,都有新來的人成群結隊的逃命。那些畏吾兒人、蒙古人、哈薩克人、茴族兵,個個狼奔豕突,都象插了翅膀似的,從四麵八方蜂擁而至。盡管如此,可叛軍的主力兵馬,想必還在鏖兵苦戰,勝敗看來還沒有完全決定。因為火炮越轟越猛,打得成倍的猛、成十倍、百倍的猛。

  ??大炮的轟鳴,這時變做漫漫雷霆。空曠的街道,於是重新響起陣陣的蹄聲。一名光著腦袋,用布袖纏頭的茴族兵,騎一匹無鞍馬,以閃電般的速度奔來廣場。他的臉給一把劍劈開,血汩汩的流著。他勒定馬,向自前伸出兩手,可等他回過氣來,就張大著嘴巴,開始大嚷起來:“烏斯特曼大首領揍了乾國狗!那些高貴的老爺們,不可一世的官兒們,那些乾國狗將軍們,那些騎在咱們頭上的家夥,全都垮啦!那些夏納武士們,渤罕騎兵們全都完蛋啦!”

  ??話才落音,他就昏厥了過去,猛地摜倒在地麵。幾個茴人跳上前去搶救。

  ??岑春軒的臉,頓時一陣火紅,一陣蒼白。

  ??“他在講些什麽?出了什麽事兒啦?這不可能。老天,這絕對不可能!”

  ??廣場的對麵,火舌仍噝噝在響。星火成簇,八方進濺,時不時的一幢焚燃的房屋在崩坍,在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更多的茴部騎兵這時縱馬奔來。

  ??“打敗了乾狗,咱們勝啦!”

  ??隨他們之後,一隊茴族騎兵開進。他們按轡徐行,因為他們在四處警衛,押解那些步行的人們,顯然他們是戰俘。

  ??岑春軒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他完全認出,這些戰俘確然穿的都是薪疆巡撫劉金堂麾下的乾軍甲胄服色。他垂下頭,喃喃的在心裏固執地重複著一句話:“這絕不可能!絕不可能!”

  ??火炮的怒吼,還能聽得到。大戰尚未了結,但是沿著兵火幸存的街巷.擁擠前來的是成群成群的畏吾兒人和茴部兵。他們的臉都是黑的,他們的胸膛在粗重喘息,可他們來的那副模樣,簡直個個如癡如狂,嘴裏都唱著歌兒。如此歸來的肯定隻能是勝利之師。

  ??岑春軒的臉漸漸變自,變白,白得就如同一具死屍。

  ??“這怎麽可能……”他在心裏不住的重複說:“這絕不可能!咱們大乾……不會給打敗了的……”

  ??這時,一番新的景象吸引了他的注意。又一隊茴部騎兵入了城。他們帶回成捆成捆的軍旗,他們一到廣場中心,就把這些軍旗扔下。啊啊,這不是別的,這是乾軍的各色軍旗!

  ??火炮的吼聲漸漸變弱,遠方,聽得那愈來愈近的轔轔車聲,其中有輛在前麵的,是一輛西洋式的四輪馬車,隨後則是一長列車隊。整個車隊是由茴部士兵圍著押解的。

  ??衝天的火光,叫人什麽都看不清,岑春軒瞪著眼,急切地想把坐在馬車上的戰俘看個分明。突然間,他倏地跳回,有如心窩給射了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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