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瓊樓玉女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31      字數:6306
  托馬斯從腰帶裏抽出那支左輪手槍,點了點頭。

  ??“給我拿著吧!”貝蒂說道。

  ??托馬斯看著陳偉,陳偉搖了搖頭。

  ??“給我吧,詹姆斯。”貝蒂熱切地請求。他並不想向大象開槍,也不想向別的什麽東西射擊。他隻是希望,在非開槍不可時,由他放槍。

  ??“我可以把二百碼處的沙丁魚罐頭打翻,難道你不認為我也能將房子一般大的大象擊中嗎?”貝蒂笑著問道。

  ??陳偉笑了。他向托馬斯點點頭。槍遞到了貝蒂手裏。在搖搖晃晃的枝頭上,貝蒂差點失去平衡連人帶槍跌落下來。

  ??陳偉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大公象被身後人群的喧鬧聲激怒了,它猛地一回頭,瞪著發紅的眼睛大吼一聲向他們衝過去。人們象被大風狂吹的落葉四處散去。幾乎是同一時刻.傳來了槍響。

  ??大象的腿一歪,一聲不響地跌倒在泥土上。

  ??隨著槍響,貝蒂也從樹上掉了下來,晃動的樹枝,槍的後座力,一下子就把他掀起拋了下來。如果樹下是塊石頭,從這麽高的樹上摔下肯定要碰得腦袋開花。

  ??不過他的運氣還不錯。地上接著他的是一塊四英尺厚的墊子——世界上絕無僅有的、隻在此處才能見到的厚厚幹草垛。

  ??貝蒂摔了下去,幹草垛又把他彈了起來,如此彈了兩次才停下來。貝蒂躺在幹草垛上直喘氣,他幾乎不敢睜開眼睛,深信大象就站在他麵前。

  ??他鼓起勇氣睜開了雙眼,隻見一大團黑色的東西躺在一旁,一群人圍著它。這時陳偉和托馬斯也從樹上下來了。

  ??貝蒂費力地從幹草垛中掙紮出來。他走到被他打倒的大象旁,細細地打量著。他覺得當年大衛一定也是這樣看著被他殺死的歌利亞的。

  ??“真是我開槍打的嗎?”

  ??他並沒有感到高興。誰不懂得開槍?他和他的朋友們都沒能實現他們來時的願望——活捉大象。他感到一陣沮喪。

  ??陳偉此時正在細心觀察著插在大象肩膀上一個生了鏽的大鐵釘。傷口四周已經潰爛化膿了。

  ??“一定是這個使它發狂的。”陳偉說著,取出了小刀,飛快的將釘子和周圍的腐爛皮肉給剜掉了。

  ??“你在幹什麽?詹姆斯?”貝蒂來到陳偉身邊,好奇的問道。

  ??“我在給它治傷。”陳偉擦了擦刀子和沾滿血的雙手,取出了一個小小的中國瓷瓶,從裏麵倒出了些糊狀的東西,抹在了大象的傷口上。

  ??“這是什麽?”

  ??“林先生給我的乾國秘藥,對外傷非常好用。”

  ??“你把這麽珍貴的藥物用在它身上?它已經死了啊!”

  ??陳偉沒有回答。

  ??“我擊中它的什麽地方呢?”貝蒂很想知道。

  ??“就在這裏。”陳偉指了指大象頭顱上的一個小洞。

  ??陳偉和托馬斯接著做了一件令貝蒂費解的事。他們彎下腰,把一個鏈環套在大公象的一隻腳踝上,另一頭鎖在樹幹上。

  ??貝蒂感到好生奇怪:“大象已經死了,還要用鐵鏈鎖住?”

  ??陳偉答道:“它並沒有死掉。”

  ??“什麽?沒有死?子彈從腦子穿過還死不了?”

  ??“我的朋友,我很遺憾地糾正你的說法,子彈並沒有穿過它的腦子。大象頭部上方盡是堅硬無比的骨頭。即使子彈在上麵打滿窟窿,它也死不了。它的腦子在這些骨頭的下方、兩個眼睛之間的地方。手槍的子彈威力太小,不足以打穿它的頭骨,不過是嵌在表層的皮肉裏,現在它隻是暫時昏了過去,很快就會醒過來的。”

  ??貝蒂看見同伴們眼裏嘲弄的神色,感到很丟臉。

  ??陳偉說著,用手從彈洞裏把變了形的手槍子彈摳了出來,在貝蒂麵前晃了晃。

  ??“了不起的射手!”陳偉笑著說道,“你看,你出於殘忍的本能,開槍將大象打死了。我們卻要讓它起死回生。”

  ??“我才不是殘忍的人,我倒是希望這頭大象能夠活下來,我是害怕它傷到人才開槍的。”貝蒂糾正陳偉的說法。

  ??陳偉說對了。那個黑色的龐然大物果然動了一下,接著發出一陣呻吟聲,慢慢睜開了眼睛。大象活了。圍著的人慌忙往後退,給它讓出地方。大象茫然地朝四周望望,忽然大吼一聲,搖搖晃晃站起來,向站在離它最近的人衝過去。但是,鎖在樹幹上的鐵鏈子拉住了它。

  ??它往後退了幾步,又朝前衝去,力氣是這樣的大,險些把腳下拖住它的鏈子扯斷了。

  ??“接下來該怎麽辦?”托馬斯看了看陳偉,問道。

  ??陳偉沒有回答,而是又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瓶子,用力的晃了晃之後,拔掉了瓶口的塞子,伸向了大象衝他伸過來的長鼻子的鼻口。

  ??瓶口噴出了一些濃濃的白色煙霧,大象的鼻子吸入了一些之後,似乎被吸引住了,幾次想要從陳偉手中奪取瓶子,但都被陳偉靈巧的奪開了。

  ??大象的鼻子又吸入了不少的白色煙霧,它的動作變得慢了下來,也不那麽狂躁了,不一會兒,大象吸光了瓶子噴出的白色煙霧,慢慢的安靜了下來,跪倒在了地上。

  ??“看來能夠麻倒十個人的麻醉劑,也對付不了一頭大象。”陳偉看了看手中的空瓶,將它扔掉了。

  ??陳偉向大象走去,大象看到陳偉,發出了一聲低吼,陳偉身後的人群立時發出了一陣驚呼。

  ??“聽著!你這個馬戲團的小醜!”陳偉指著大象的鼻子,用嘲諷的語氣大聲斥責道,“是我救了你!我治好了你的傷!你這個笨蛋!”

  ??大象似乎聽懂了陳偉的話,嗚咽了一聲,垂下了鼻子,晃了晃碩大的腦袋。

  ??“你不可以傷害任何人!聽見了嗎?”陳偉指了指身後的人群,“你要是再敢胡鬧,我就一槍打死你!我知道你的要害在哪裏,我保證一槍就可以讓你沒命!你聽見了嗎?”

  ??大象又嗚咽了一聲,趴在那裏點了點頭。

  ??陳偉轉向目瞪口呆的馬戲團的人,說道:“小心你們的釘子,下次再讓它受同樣的傷害,我也救不了你們了。好好的對待它,它其實很聰明聽話。”

  ??馬戲團的頭目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陳偉摘下了他的包頭巾,擦了擦滿是血跡的手,將包頭巾丟還給他,大步的離開了。

  ??圍觀的人群自動給陳偉讓開了一條路,貝蒂看到他們和陳偉一同走過時,兩邊的人們紛紛鼓起掌來,很快街道上掌聲雷動。

  ??陳偉走到十字路口時,看到不遠處停著一頂綠呢小轎,一個漂亮的侍女模樣的乾國女孩子正小聲的對著轎窗說著什麽,並不時的向陳偉張望著,陳偉並未在意,衝她微微一笑,繼續向前走去。

  ??如果陳偉能夠聽到她和轎中人談論自己的話,看到轎中人的麵容,也許就不會這麽快的離開了。

  ??“小姐,他雖然穿著英吉利國的軍服,但他應該是大乾人氏……”

  ??“英吉利人氏也好,大乾人氏也罷,這等俠義之舉,卻是難得一見……”

  ??“嗬嗬,小姐,他……生的真的好俊呢……”

  ??“是啊,令人一見難忘……”

  ??“小姐,你說咱們以後會不會見到他?”

  ??“若是有緣……”

  ??小轎輕起,轉向另一個街口。

  ??憋悶了幾天的春雨隨著一聲驚雷傾盆瀉下。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她坐在梳妝台前輕輕吟唱。

  ??這是她最喜歡的詩詞。

  ??人生若隻如初見。短短七個字,道盡多少悲涼。初次相識,人若孔雀,本能的盡極絢麗,禮貌羞澀著收斂脾氣,綻放美好。而那些觀者也大都懷著欣賞,暗暗叫好,憐愛有加。久已,孔雀頹累,羽翼漸退,間或,還會轉身,留一光稀、褪色的突兀,遂生尷尬。生人如此,戀人之間也不能幸免。記得年少時讀溫婉纏綿的古典故事,才子佳人,王子公主,總受奸人所害,卻也終能柳暗花明,雙宿雙飛。童話的結尾,會是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便也認定從此,孟光接了梁鴻,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地幸福美滿、地老天荒。可長大後,方約略明白,起初地兩情相悅總是美好,日久卻造就了紛爭煩擾。有情不必終老,暗香浮動恰好。無情未必就是決絕,隻要能記著,初見時彼此的歡笑。

  ??人生若隻如初見,優傷的美麗隻能定格在回憶中。

  ??她將頭發梳成蓬鬆的雲鬢,插了一根祥雲如意玉簪,配著五彩金花的步搖,臉上抹上薄薄的桃花粉,雙頰撲上一層若有若無的胭脂,額上貼一點玉人草型的花鈿,描了青眉,取過唇脂抿了抿,在指甲上染了蔻丹,又在頸下掛了串珠鏈——都是時下天津城裏最流行的。

  ??她擎著手指細細打量著玻璃鏡中的女子,麵如凝脂,眉黛煙青,妙指如詩,櫻唇如血,但眉目中之間卻難掩倦怠。目光掃過鏡下角貼著的一張剪影,黑色的粗紋紙被巧妙地剪成一個西洋軍官的外型,惟妙惟肖。

  ??她輕輕地扶著闌幹,沿著回廊緩緩地走到樓梯口,早有好事的人喊道:“看啊!婉儀姑娘出來了!”婉儀這個名字是老板親自給她起的,據老板說這個名字他隻會送給玉煙樓裏色藝最佳的姑娘,開業二十幾年也隻有寥寥數個姑娘有幸叫過這個名字。這讓她想起有些人無論先後養過幾隻狗,狗的名字都隻有一個。但她也很奇怪樓裏之前為什麽沒有叫這個名字的,或許被達官顯貴或是富賈之流收了去做妾,或許已經死了,她不敢深想。

  ??心裏轉過幾個念頭,她的臉上卻始終掛著職業化的笑容,她將嫉妒怨恨的目光頂回去,又順著那些色迷迷的、在她身上不斷遊走的目光輕輕揮手致意。那些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外衣、裏衣,直插進她的身體——雖已入行近一年,那目光還是讓她感到萬分的恐懼、惡心。

  ??掌櫃的已經站到天井中央的高台上,正喝著茶水潤喉,再有一盞茶的功夫就開始就開始競標了。今天會是給誰彈唱呢?她的目光巡視著眼前如螻蟻般蠕動喧鬧的人群。其實誰都一樣,她早已經看慣了這群衣冠楚楚、珠光寶氣的所謂王孫公子、巨賈富商、文人雅士,拔了這層皮都不過是一群饑渴的豺狼。既然已經淪落到這個地步,就當這學來的絕世技藝不是自己的吧。

  ??一個小廝匆匆地跑到高台之下,掌櫃的俯下身來,小廝對他耳語了幾句又匆匆那個跑開了。

  ??掌櫃的下了高台,抹了把汗,急匆匆地跑過來對她說:“婉儀姑娘,先去聽雨閣應酬一下。千萬莫要怠慢了貴客,老板吩咐,不要問名字。認出來也要當作不知道!”

  ??她和三位姐妹走在聽雨閣曲折盤旋的木製樓梯上,扶著聽雨閣風雨殘破的樓梯扶手,聽著木梯“吱扭吱扭”的響聲,不由想起上月一個文士給她講的故事來。據說玉煙樓所在的地塊,數代之前貴為相府,這聽雨閣便是相爺的書房。老板自相爺的後代處買下相府,將所有房樓庭院予以改造,隻留下這棟閣子片瓦未動,用來接待貴客。“聽雨”之名原取自前朝詩人的名句“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本是憂國憂民之意,如今卻被後人解成了“聽雲雨”,斯文掃地,一至於此。不知老相爺泉下有知,會不會氣的胡子翹起來。

  ??她想到這裏,突然笑起來。倒把身後的三姐妹嚇了一跳。她們追問她因何發笑,她不敢直說,便推托看見貓兒跳梁,因而發笑。她們將信將疑,但轉眼便登到了閣頂,她們也就不再追問。她們理了理容妝,斂起笑容,端正姿勢,推開閣門低著頭輕輕走了進去,來到座中間盈盈拜倒。

  ??“美人終於來了,快快抬頭,看看究竟是怎樣的國色天香。”正中座上傳來一個聲音,從未聽過,看來並非熟客。

  ??她抬起頭來,正中是一位年輕男子,應是今晚的貴主了。這人雖不英俊,倒也還算周正,隻是眉目間有些陰騖,怕不是好相與之人。服飾打扮極簡單,白衫青巾,腰間隨意掛著一個玉佩。但細看來,卻不由令人咂舌,那白衫是極細蠶絲織就,這一件衣服下來怕要一個織錦好手費得一年之工。那玉佩粗看與尋常鄙物並無不同,白璧紅繩,不很透明,俗眼看來但覺極是普通,出價怕不會高過十個銀元。但內行會知道,這是傳說中的“荔枝凍”瑪瑙。最奇的竟是那頭巾,青而不輕,亮而不閃,柔而不軟,挺而不墜。饒她閱人一載,所識不凡,但那頭巾麵料竟是她前所未聞,隻怕那白衫和玉佩加起來還不抵這頭巾呢。俗話說“天師看鬼,婊子看人”,話糙理不糙,職業專長而已。

  ??左手邊座席隻坐了一青年,應當是今晚的陪主,這人雖麵目英挺卻不顯軒昂,雖眉眼敏銳卻不覺攝人,雖服飾奢華卻不擅搭配,雖舉止矜持卻不感雅。貴富貴公子哥一個,仗著祖宗的陰德卻沒有什麽真才實學,一付敗家之相,但看來家底還殷實,若後代沒有爭氣子孫,敗家隻在兩代之內。但兩代之後他家興亡與她何幹?隻要今天她彈唱前賞錢給的足也就是了。

  ??右手邊下座坐了一個黑衣青年,她正欲施禮,那人卻先拱手做了個揖,然後衝她們眨了眨眼。她隻覺這人眉眼清秀,雖舉止輕佻卻並不惹人厭煩,一付漫不經心的表情卻並不讓人覺得怠慢。這種人很能博姐妹們好感,但一身隨意的服飾透露出他並非什麽富家公子,卻讓人無端想起浪子二字,她歎了口氣,這人若是再通兩句詩文,隻怕又要勾的哪個姐妹為他魂牽夢繞、散盡千金了!偷偷瞟了一眼,果然一個姐妹的眼神一直在向那邊飄。

  ??右手邊上座的人皺了下眉,似乎有些不快。下座的青年吐了吐舌頭,老老實實的坐好,看來他對今晚的貴客頗為敬重。她抿齒一笑,微微點頭,望向左手邊的上座。

  ??上座之人卻也不過是個二十餘歲的青年,寬大的青布棉袍竟被他穿得好似勁裝般英挺,袍下隱隱露出皮甲,臉龐輪廓分明,猶如刀削,闊額高鼻,劍眉虎目,似是軍旅之人。

  ??她的眼前霎時間現出鐵甲騎士金戈鐵馬縱橫沙場的身影,不過一瞬間便消散了,怎樣的蓋世英雄也終究難逃色字一關!她在心裏暗暗的歎息。

  ??於是照例由她撫琴,三個姐妹一個獻曲,兩個獻舞,白衫男子、華服青年與黑衣青年不住喝彩叫好,隻有那穿甲青年自顧把玩酒杯,偶爾禮節性地鼓鼓掌,顯是極不耐煩。她看在眼裏,明白了過來——那青年應是喜歡男人的。

  ??曲終舞罷,她們四人起身行禮,分坐到四人身邊。一個姐妹幾乎是搶著跳到了黑衣青年座旁,引來一陣哄笑,另兩個姐妹一個坐到了白衫男子身邊,一個也欣欣然地倚在了華服青年懷裏。不必明言,她們姐妹四個早已心有默契,各取所好罷了。她自然坐到了那個穿甲青年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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