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窮追不舍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31      字數:6450
  左平湖的打算,是在老家隱姓埋名的潛伏下來。

  ??畢竟,爺爺的墳墓還在這裏。

  ??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爺爺。

  ??隻是左平湖現在還不會想到,等待她的命運會是什麽。

  ??終於回到了老家。

  ??處理掉那三個男人之後,她便找了一戶富庶人家,再次發動了秘術,使得這家人以為她是早年失散的女兒,然後便在這家人當中安頓了下來。

  ??十多天過去了,她擔心的追殺並沒有出現。

  ??這天晚上,左平湖獨自在後花園遊玩,她的身影被昏暗的燈光拉得長長的,一半在地上,一半在牆上,飄忽不定,仿佛一條蜿蜒爬行的蛇。

  ??事實上,左平湖本來就像一條蛇,一條妖媚入骨的美人蛇。

  ??家裏的男人們看她時眼睛裏總是閃著異樣的光芒,她知道他們心裏的想法,但她不在意。

  ??她知道自己的力量所在,但她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

  ??天空灰濛濛的,沉沉地壓著,讓人喘不過氣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夜色中開始飄起了淡淡的灰霧,仿佛池塘的汙水,夾帶著腐爛的氣息,緩緩彌漫,籠罩著這個城市。空氣似乎被凝滯了,顯得有些堅硬。偶爾拂過的夜風,絕望的陰冷,如冰一樣直往骨縫裏鑽,寒意直透心窩。

  ??這鬼天氣!左平湖打了個哆嗦,緊了緊皮袍的領子,加快了腳步回屋。院門就在不遠的前方,時隱時現,給人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仿佛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樓,隨時都會幻滅。

  ??左平湖心裏隱隱有些不安。這兩天她一直心神不寧,精神恍惚,全身似乎散了架一般疲憊不堪。

  ??今天是怎麽了?難道要出什麽事兒嗎?

  ??左平湖越想越怕,抖擻精神,小跑起來,寂靜的小石板道上隻聽到她鞋子的木鞋底“嗒嗒”聲。她跑得很費力,氣喘籲籲,完全不像平時那樣輕鬆。也許,是她太累了。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身體會如此累贅,空氣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拽著她,看不見摸不著,但能感覺到。她的長發、她的皮袍、她的手、她的腳,此時都顯得過分的沉重。

  ??忽然,她放慢了腳步,臉色有些發白。

  ??她聽到了另外一種聲音,“噠、噠、噠……”像腳步聲,但節奏慢了許多,音量弱了許多。

  ??是自己腳步的回聲?但這裏怎麽可能會有回聲?左平湖的心懸了起來,提到了嗓子眼,情不自禁地靠到了灰色的牆壁上。牆壁厚實堅固,撐住了她身體的重量。

  ??左平湖屏住呼吸,突然轉身向後望去。

  ??她的身後空無一人,越來越濃重的霧氣中,不遠處有幾片樹葉正悠悠地墜落下來。她又向四周看了看,也沒有任何異常。一片寂靜中,左平湖隻聽見自己急促的喘息聲。就在她停下腳步的瞬間,那個怪異的腳步聲消失了,似乎從來沒有存在過。

  ??她側耳聆聽了一會,依然沒有聽到。難道是幻覺?左平湖稍稍鬆了口氣,正要起腳間,怪異的腳步聲再度響起來。“噠、噠、噠”,不緊不慢,很有節奏,越來越近。

  ??左平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心驚膽戰地盯著聲音的來源處。夜霧中緩緩走出一個女人,身材高瘦,看不清麵容。左平湖握了握暗藏在皮衣口袋裏的帶鞘小手槍,強自鎮定,調節呼吸,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緩緩前行。擦肩而過的瞬間,她偷偷瞥了一眼對麵的女人,滿臉滄桑,目光呆滯木然,華麗的濃妝卻掩飾不住衰老的痕跡。

  ??原來隻是一名年老的侍妾。左平湖搖了搖頭,對自己的膽小感到好笑。

  ??在左平湖的身後,那名瘦高的女子停下腳步,回身瞥了她一眼,嘴角掛著絲不易覺察的詭笑。那一刹那,瘦高女子的眼睛陡然明亮起來,如金屬般閃閃發光。隨即,那女子的身體漸漸褪色,融入了淡淡的灰色夜霧中。一片破碎的白紙被夜風卷起,詭異地穿過那女子的身體,向遠方飄走了。

  ??這一切,左平湖都清楚的看到了。

  ??怎麽回事?

  ??她突然發現,自己並不認識這個女人。

  ??霧氣變得更濃了,也許是裏麵植物更多更密集的原因。這戶人家的花園裏草木茂盛,有好多樹,香椿、梧桐、楊柳、樟樹,各種常見樹木都移植了一點,就是沒有榕樹。據說不是不想移植榕樹,而是移植了幾次榕樹都存活不了,誰也不知道原因。有人說這裏的水土不適合榕樹生長,但假山旁的小湖邊上的小樹林其實就是由一棵古老的榕樹衍生而來的,冠蓋雲集,遮天蔽日,茂盛得很,無數的須根倒垂下來,鑽入土中,獨樹成林,頗為壯觀。

  ??霧氣中似乎還有些腥味,是那種腐敗的腥味,令人作嘔。這種腥味,應該是從小湖裏飄出來的。這個小湖原本是花園裏渾然天成的自然景觀之一,清澈明淨,柳暗花明。但是不久前突然下了一場近乎瘋狂的暴雨,暴雨沒有間斷地下了三天三夜。雨停後,人們驚奇地發現,小湖竟然變成了深不見底的暗黑色,如濃墨一般,並且開始散發出那種腐敗的難聞腥味。

  ??真難聞!左平湖伸手揮了揮,想要撥開眼前肮髒的灰霧,結果自然是徒勞的。她掩住鼻子,加快腳步,匆匆走向自己的居所。

  ??然而,沒走幾步,她就聽見那個異常的腳步聲再次響起。身處自家的花園,她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恐懼,隻是覺得奇怪,那個女子不可能再跟上自己,這次又是誰呢?

  ??又走了一段,左平湖放慢腳步,直覺告訴她背後有人,而且絕不是剛才那個女人。她屏息聆聽背後的動靜,聽到那人呼出一口粗氣。她沒有做聲,越走越快,走到一個拐角處,突然急速轉身。跟蹤者沒想到她會來這手,收腳不及,幾乎衝到她的懷裏。

  ??這是一個臉上還留著幾分稚氣的男子,長得倒也帥氣,分邊長發,鼻梁挺拔,眼睛黑亮黑亮的,穿著一身白衣。跟蹤行動已經暴露,男子神情十分羞澀,一時手足無措。

  ??白衣男子走近了,站在左平湖麵前,像做錯了事的孩子,想要說話,可張著嘴,結結巴巴,吐出了幾個字眼,模模糊糊,左平湖根本就沒聽清。

  ??“你在說什麽?”左平湖歪著頭,麵露微笑,惡作劇般地緊緊盯著白衣男子,似乎要用眼神從他身上搜出什麽。

  ??白衣男子愈發緊張了,一陣冷風掠過,他全身竟然開始戰栗起來。

  ??左平湖笑了,笑得花枝亂顫。她早就想到了,白衣男子麵對她時,肯定會這麽激動。

  ??她對自己的美貌一向有著自信。

  ??“虧你還是男人……”下麵的話,她沒有說出來,以免傷了他的自尊心。

  ??白衣男子擺了擺手,好容易才止住了自己的戰栗,斷斷續續地說:“你別誤會,我隻是受涼了,有點冷……”

  ??左平湖打斷了白衣男子的話:“好了,我不想聽你解釋,你是家父請來的客人?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再見吧!”

  ??說完,她丟下白衣男子,徑直轉身而去。都已經淩晨了,她隻想快點回到自己的屋裏美美地睡上一覺,不想節外生枝。

  ??“等等……”白衣男子追了上來,卻不敢與她並排走,隻是尾隨著她。

  ??“還有什麽事嗎?”左平湖頭都沒回。

  ??“嗯……這天氣,有些反常。”白衣男子憋了半天才說出這麽一句完整的話。

  ??“天氣反常,和你有什麽關係?無聊!”左平湖沒好氣地說。這個男子長得很白,但頭腦似乎也與本人一樣蒼白。

  ??“你真的沒有發覺?這霧氣的味道很古怪。”

  ??“有什麽古怪,不就是湖裏的腥味?”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小湖的石橋上。越過石橋,沿著湖堤,穿過小樹林,就是庭院了。

  ??霧氣中的小湖波平如鏡,不起微瀾。夜風吹開濃霧,露出近處的湖麵,猶如實質。經過橋頂時,腥臭味越發濃重,左平湖聳了聳鼻子,立刻引起了一陣幹嘔。

  ??她掩鼻緊跑幾步,越過石橋,沿著湖的堤麵前行。後麵的白衣男子跟著跑了過來,膽子突然大了起來,竟然走上前與左平湖並肩而行。

  ??“我就說這霧氣的味道古怪吧,你還拚命聞,真笨。”

  ??左平湖“哼”了一聲,沒理他,身子稍微往湖堤的外麵移了移。如果她還保持原來的路線,白衣男子就要被她擠下湖裏去了。

  ??白衣男子見左平湖不理他,也不再說話。兩人沿著湖堤默默而行。

  ??湖麵悄無聲息地被劃開,一雙雙詭異幽長的手臂從暗黑的湖水裏探出來。這些手臂,幾乎全是骨頭,隻是附了一點尚未腐爛的肌肉,黑黝黝的,也不知沉在水裏泡了多久。連接著這些手臂的,是一些僅僅披了一張皮的骷髏頭,尖嘴猴腮,亂發遮麵,有的甚至連眼珠都沒有,看不到隻好拚命吸著鼻子尋找。

  ??它們在尋找人,尋找活生生的人。

  ??水裏的骷髏們發現了左平湖,一個個啞然狂笑,爭先恐後地遊向她。在她身邊的湖水裏,不時伸出一雙雙長長的手臂妄圖繞過白衣男子去拉扯她的腿,想要拉她到湖水裏,卻無一例外地被白衣男子一一踢飛。水鬼們的手臂遇到白衣男子的腳,都露出痛苦之色在水裏翻天覆地,仿佛所接觸的是一塊極度灼熱的重金屬。

  ??左平湖嚇得花容失色,正要尖叫,那些可怕的景象卻突然全都消失了。

  ??又是幻覺。

  ??可能是最近一段時間施術過多的原因吧,她想。

  ??她好容易定了定神,望向前方,湖堤的盡頭,是一片榕樹林,一棵參天的老榕樹居中而立。左平湖經過小樹林時稍一猶豫,繞道而行。

  ??“怎麽了?為什麽不直接穿過去?穿過去不就是你們家嗎?”白衣男子有些奇怪。

  ??左平湖白了他一眼,幽幽地說:“這棵老榕樹快死了。”

  ??白衣男子微微一驚:“你怎麽知道?”

  ??“我就是知道。這棵老榕樹太老了,暮氣沉沉,一點生機也沒有,最近一直在掉新葉,不死才怪。”

  ??“就因為這樣你才每次都繞道而行?”

  ??“嗯,我討厭死亡,討厭死亡的氣息。”

  ??“我看不是吧,你是怕我對你有非分之想,在小樹林裏占你便宜。”白衣男子突然笑了,臉上現出兩個酒窩,看上去竟然有點邪氣,而這點邪氣卻讓他原本稚氣的臉多了幾分獨特的男性魅力。

  ??“我怕你占我的便宜?”左平湖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還不知道誰占誰便宜呢!”

  ??說真的,左平湖根本就不怕眼前這個男子。這個男子長得還算討人喜歡,真要親近她的話,她還不想拒絕呢。

  ??就給他一個機會吧。左平湖改變了主意,不再繞道,而是直接穿越小樹林。在她的身後,白衣男子嘴角浮現一絲詭異的冷笑,勝利者的笑容,像君臨人間的神明在嘲笑卑微的生物。

  ??風很冷,迷霧漸漸飄散,校園裏的各種樹木一齊嗚嗚作響,仿佛在低聲泣啜般。老榕樹彎著腰,駝著背,巨大的身軀顯得蒼老不堪,樹皮斑駁斷裂成一塊塊,傷痕累累,仿佛一個受盡了風雨滄桑的老人,不能承受生命之重。

  ??左平湖站在老榕樹麵前,輕輕地歎了口氣。不知為什麽,她心裏無端生出許多憐惜之情,為老榕樹的命運,或是為自己的命運?她緩緩走上前,閉著眼睛,伸手輕輕觸摸老榕樹。

  ??“你在做什麽?”白衣男子的語氣有些詫異,但臉上還是帶著幾分邪氣的笑意。

  ??“噓——”左平湖阻止了他的問話,“別吵,我試試能不能與它交心。”

  ??老榕樹的樹皮粗糙而幹裂。其實,不僅僅是樹皮,原本鬱鬱蔥蔥的蒼翠樹葉幾乎全部掉光了,隻留了一些新葉還有幾分綠意,即使這點綠意,也夾雜著幾許枯黃。

  ??園丁們曾從小湖中引來湖水澆灌,但無論澆灌了多少水,老榕樹還是不可救藥地衰敗下去。有人建議砍掉一些細小的氣根,讓養分集中提供給主軀幹。這個建議卻被家主給否掉了。老榕樹之所以珍貴,正是因為那些氣根形成的獨木成林現象,如果將這些氣根全部砍掉,如同一個毀容後的美女,再濃妝豔抹也不能恢複她原來的風韻。

  ??“怎麽樣,感覺到什麽沒有?”白衣男子詭笑著問。

  ??“沒有,也許它睡著了。”左平湖有些失望。

  ??“想那麽多做什麽,你現在的樣子,就像……”白衣男子似乎看到一件極可笑的事情,忍不住放聲大笑。

  ??“笑什麽,傻子!”左平湖有些惱羞成怒,跺了跺腳,恨恨地準備離去。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了一些異常。小樹林裏竟然沒有一絲霧氣,顯得特別明淨,那股難聞的腥臭味也沒有了,倒是若有若無地飄散著淡淡的植物香氣。而就在小樹林外,灰霧依舊,盤旋在外麵不肯散去。

  ??左平湖倒吸一口冷氣,一股涼氣從脊背直衝後腦。她急忙邁開步伐,踩著沙沙作響的枯葉,想要穿出這詭異的小樹林。但是沒走幾步,那個白衣男子就迎麵攔住她,似笑非笑地問:“怎麽了,這麽快就要走了?不再試試與老榕樹說說話兒了?”

  ??左平湖抬頭看去,白衣男子臉上掛著詭異的邪笑,已經不再是調情的神氣,而是餓狗發現骨頭般的狂喜。他的眼睛,綠幽幽的,閃閃發光。他的臉,仿佛鍍上了一層綠色的油彩,綠得可怕。

  ??一瞬間,恐懼如潮水般洶湧澎湃席卷而來,迅速湮沒了左平湖。

  ??“咦?你怎麽好像在打哆嗦?奇怪,這裏並不冷啊。”白衣男子拂了下額頭上的劉海,又恢複到那種靦腆羞澀的模樣,“其實,你應該再試一試的。據說,這棵老榕樹早已得道通靈。”

  ??左平湖麵色蒼白,強自鎮定:“是啊,我再試一試,你離我遠點,不要妨礙我。”

  ??“沒問題。”白衣男子退後了幾步,依然麵帶笑容。

  ??左平湖一邊慢慢靠近老榕樹,一邊尋思如何逃離小樹林。其實,小樹林並不大,但枝節盤旋,枝葉茂盛,交錯在一起,宛如一張巨大的蜘蛛網,僅有兩條小徑可以進出,其中一條是前往庭院的,但被白衣男子擋住了。

  ??左平湖留意另一條出路,深深地吸了幾口空氣,調節好呼吸,突然間發力狂奔。但她才跑了幾步,就迷失了方向,無數條榕樹枝驟然在眼前伸延出來,詭異地彌漫糾纏,遮住了小徑,也擋住了她的去路。

  ??左平湖的心沉了下去,怔怔地看著這一切,不敢置信。“你不覺得,這裏風景獨好?”那些榕樹枝歡迎貴賓般自動讓開一條路,露出白衣男子那張笑嘻嘻的臉,“你看這月色,多好!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左平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奇怪,老榕樹的正上方,竟然真的掛了一輪滿月,圓而且大。隻是滿月的顏色,不是通常所見的橘黃色,竟然是妖異的血紅色,紅得妖豔,妖豔欲滴,仿佛不似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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