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轉移精力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31      字數:6054
  案發之時,距朝廷上次大規模、徹底地清查銀庫已經整整43年了。而從佳慶五年(西曆9000年)徹底清查國庫以來,每年隻是例行公事般地查庫,查庫大臣翻翻賬,看看門窗,檢查一下管理製度,煞有介事地叮囑庫兵幾句,走完過場就作罷。要說他們對庫兵監守自盜一丁點兒察覺也沒有,誰也不信,但是,一句話,惹不起啊。因為這不僅牽涉部門利益、複雜的官場博弈,就是那幫庫兵,也都不簡單,水很深,有的甚至黑白兩道通吃。開庫之日,戶部銀庫門外一群群全副武裝的保鏢,聚在樹下乘涼,那份威風,戶部一般官員也比不上。這些都是庫兵的私人保鏢,其實不是庫兵擺譜,他們時常會麵臨著被綁架、搶劫的危險,因為巨大的利益很容易讓歹人見財起意。另外,補一名庫兵的缺要六七千兩白銀的活動費,在這種情況下,誰砸他的飯碗,他不跟誰拚命才怪呢。

  ??東窗事發,有些庫兵聞訊之後,迅速逃離。怒不可遏的韶光皇帝嚴令步軍統領衙門、順天府嚴拿務獲。最後,大部分庫兵被控製,不少庫兵被拘捕,但如何處理也是一大難題,此案不僅人數眾多、涉及麵廣,取證也很困難。另外,這是幾十年間的群體性作案,各級官員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若是他們稍微負責一點兒,也不會釀成此等奇案,若是現在追究官員責任,又麵臨著“法不責眾”的問題,而且還涉及管理體製上的弊端。所以,韶光皇帝懵了,真不知該找誰算賬了。

  ??經過大臣勸解與開導,韶光皇帝也逐漸從激憤萬分中平靜下來。韶光皇帝憤怒地表示“本應立置重典,以肅法紀,惟事閱多年,官非一任,即書吏丁役等亦人數眾多”,要想查個水落石出已不可能。除了個別證據確鑿、情節惡劣的庫兵被處以死刑、流刑、徒刑外,基本上沒有追究官員們的刑事責任,這並不是對他們的寬大處理,而是韶光皇帝此舉別有用心,國家當下急需用錢,對於本應承擔責任的官員,除了給予行政處分外,關鍵是責令他們分賠國庫被盜銀兩,以求盡可能的挽回損失。

  ??四月七日(西曆5月6日),韶光皇帝決定追究佳慶五年以來曆任銀庫負責者的經濟責任,責令按任期長短,分攤損失。其中庫官、查庫禦史任期中每月賠1200兩;管庫大臣每月賠500兩;查庫大臣每查庫一次賠6000兩。那些已故官員的賠償標準減半,由子孫代賠。

  ??不久,韶光皇帝還製定了繳納賠款的詳細時間表。這一期間有些官員拒絕賠償,按韶光皇帝之意,拒絕繳納賠款者將被“監追”,即投入監獄,不賠錢就不放人;超過一定時間還不賠,就按犯罪追究刑事責任。

  ??韶光皇帝追繳的結果如何呢?

  ??很不理想。

  ??款項數額如此巨大,當時國家機器運轉效能也很低下,這些因素決定了追繳結果不理想,而這也在韶光皇帝的預料之中。在追繳過程中,有些官員或者子孫無力賠償,即使“監追”也賠不出,所以,韶光皇帝不得不調整賠償標準,譬如延長賠款期限或者適當降低賠償標準等。同時,韶光皇帝也同意一些特殊官員免於賠償,如官員本人去世而子孫尚未成年時,就不要他賠了。

  ??銀庫大案對韶光皇帝的打擊很大,不僅925萬兩雪花花的白銀不翼而飛,讓崇尚節儉的韶光皇帝心疼不已,更憋氣的是此等大案竟然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其中幾個長年作案的庫兵至今仍然逍遙法外。韶光皇帝曾怒斥官員們道:“奉旨飭拿,乃經年累月,置若罔聞,迄未就獲。該衙門等所司何事,玩泄已極!仍著步軍統領、順天府五城各衙門一體嚴拿務獲,歸案究辦,毋許再有延宕!”盡管韶光皇帝大發雷霆,在逃的庫兵依然杳無音訊。

  ??古人雲:“哀莫大於心死”。韶光皇帝君臨天下二十多年,雖勵精圖治,但鮮有作為;他幾經努力,但終究無法力挽狂瀾。前有禁煙戰爭失敗重創,後有銀庫大案垂直打擊,挫折接二連三,政事更是雪上加霜;加上此時年過六十,體力精力逐漸不濟,雄心壯誌消磨殆盡的韶光皇帝表現出明顯的懈怠與倦意,他開始回避矛盾重重的現實,慢慢地心灰意冷,無可奈何地接受了大乾帝國不斷沒落的痛苦現實。

  ??由於韶光年的前車之鑒,顯鳳皇帝繼位後,大力整頓戶部,並打算進行幣製改革,但因為聖平天國之亂和英法聯軍之役未能實施,彤郅皇帝即位,兩宮皇太後垂簾聽政,有意完成顯鳳皇帝的遺誌,敬親王也深刻意識到銀兩製所帶來的嚴重問題,排除重重困難,開始了大乾帝國的幣製改革。

  ??大乾帝國的幣製改革主要是圍繞貨幣本位製和貨幣重量單位兩個問題進行的。朝野大臣紛紛上書提出進行幣製改革的建議,認為幣製改革勢在必行,但多年以來一直對銀元重量單位或“元”或“兩”產生爭論。由英國人把持的海關稅務司請鑄一兩銀幣,用於完納各項稅項。海關總稅務司赫德適時提出了《乾國銀價確定金價論》,主張采用金銀雙本位製。其主要內容為:1.設立統一的造幣廠,以庫平兩為單位,鑄造一兩、五錢、二錢五分、一錢銀幣四種,另鑄一分、一厘銅幣二種;2.銀與金的比價永遠固定,新幣八兩等於黃金一磅;3.各省造幣廠一律停鑄,合並於總廠之內;4.銀幣成色定為一兩及五錢者九成,其餘八成;5.舊幣暫準流通,限於一定期間內收回;6.金銀價格如有變動,以上諭定之。此製先以庫平一兩銀幣為主幣,與英鎊相聯,如金銀價格變動時,則金幣之價格隨著真實的金價為轉移。

  ??為了照顧乾國人的保守性,赫德提出的建議與乾國傳統的銀兩製無太大的差別,僅是將銀錠改鑄為銀幣,基本符合乾國人的習慣,因而得到了大乾朝廷很數官員的讚同。赫德成了本次幣製改革中的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而仁曦太後這一次召見赫德問詢詳情,可以說有意讓其主管造幣總廠。

  ??聽到仁曦皇太後詢問,早有準備的赫德使出渾身解數,用平實流暢的語言向仁曦皇太後和兩位親王解說了他為乾國量身打造的新的貨幣製度,以及具體實施細則和可能遇到的阻礙及解決辦法。在聽了赫德的詳細解說之後,仁曦皇太後和兩位親王都表示滿意,決定按赫德的建議辦理,並由赫德全權主持乾國的幣製改革,要求赫德回去後寫出詳細的報告送上來。

  ??在離開紫禁城後,欣喜若狂的赫德迫不及待的電告駐倫敦辦事處主任金登幹說:“乾國政府決定建立國家造幣廠,並以管理權等等委交於我手。”

  ??桃花峪,溫泉別墅。

  ??“戶部已經從英國購入了機器,著手試鑄了一套麵值為庫平一兩、五錢、二錢、一錢、五分,含銀量主幣為90%,輔幣為83%的新型銀幣。其與赫德提議的銀幣在形製、成色等方麵基本相同,顯然是受了赫德貨幣理論影響的結果。”島津洋子對林逸青說道,“這表明,乾國的國家造幣廠將由赫德和英國人來管理。”

  ??“赫德的能力還是不錯的,現在的海關在他管理之下,廉潔而高效,發行新式銀幣這個活兒,因為和錢有關,非常容易出問題,還真得赫德這樣的精通管理的人來經手。”林逸青想了想,回答道,“皇太後和兩位親王應該也是這樣考慮的,所以把造幣總廠交給他全權負責,但發行新銀幣不等於金融之權落入其手,財政大權還在戶部,所以我們也用不著擔心。”

  ??“林君,你竟然對赫德管理造幣總廠無動於衷,恐怕是有別的用意吧?”島津洋子看著林逸青,微微一笑,問道。

  ??“什麽都瞞不過洋子你。”林逸青哈哈大笑起來。

  ??“赫德這個人吧,才幹是有,但就是有些精力過於旺盛了。”林逸青笑著說道,“現在海關讓他管理得井井有條,他本人閑著沒事,總想往海軍這邊插一下手,給他管理造幣總廠的活兒,可以讓他專注於我大乾的幣製改革,消停消停,別總想著海軍這邊。”

  ??“嗬嗬,林君果然高明。”島津洋子拍手笑道,“乾國官民保守成性,幣製改革本來就很艱難,你讓赫德去折騰,他恐怕會窮於應付,沒有心思去插手乾國海軍的事了。”

  ??“清流一派保守成性,一聽是英國人管理造幣總廠,以為財權旁落,肯定會有人跳腳,赫德的這個事兒阻力其實很大,咱們弄不好還要暗中助他一臂之力,才能辦成。”林逸青說道,“畢竟幣製改革若能成功,與國與民皆有大利。”

  ??“是啊!如果乾國的幣製改革能夠完成,國家財政收入會有顯著的增長。”島津洋子點了點頭,“羅氏借款進入乾國,運轉起來也會更加的流暢,乾國的經濟將會有極大的改觀。財政收入的增加,海軍的投入自然就會多了。”

  ??“嗬嗬,這是樂觀的估計,朝野上下,頑固保守之人仍然很多,錢哪怕多了,他們也會阻止用到海軍身上,所以,我們要做的事還很多。”林逸青說道。

  ??“那你剛才還說,咱們這三四年可以清閑一下了。”島津洋子笑道。

  ??“當然會清閑了,至於有些事情,可以做在暗處嘛。”林逸青嘿嘿一笑,“人怕出名豬怕壯,槍打出頭鳥,我林某人才不當出頭鳥呢,我要當貓頭鷹,專在暗處收拾那些鼠輩們。”

  ??“林君,你剛才笑得我好冷呢……”

  ??“那我現在給你些溫暖吧!”

  ??“不要……”

  ??“不行……”

  ??9089年(大乾光旭十五年,日本明治二十二年)1月15日,京城東郊,火車站。

  ??列車員走了出來,通知開始剪票了。隻有四五個身穿灰色冬裝的本地人在默默地上下車。

  ??回鄉探親的張霈倫看到一個送行的女子站在候車室的窗邊。玻璃窗緊閉著。從火車上望去,她好像一個在荒村的水果店裏的奇怪的水果,獨自被遺棄在煤煙熏黑了的玻璃箱內似的。

  ??火車開動之後,候車室裏的玻璃窗豁然明亮了,那個女人的臉在亮光中閃閃浮現,眼看著又消失了。這張臉同早晨雪天映在鏡中的那張臉一樣,紅撲撲的。在張霈倫看來,這又是介於夢幻同現實之間的另一種顏色。

  ??火車從北麵爬上縣界的山,穿過長長的隧道,隻見冬日下午淡淡的陽光像被地底下的黑暗所吞噬,又像那陳舊的火車把明亮的外殼脫落在隧道裏,在重重疊疊的山巒之間,向暮色蒼茫的峽穀駛去。山的這一側還沒有下雪。

  ??沿著河流行駛不多久,來到了遼闊的原野,山巔好像精工的雕刻,從那裏浮現出一道柔和的斜線,一直延伸到山腳下。山頭上罩滿了月色。這是原野盡頭唯一的景色。淡淡的晚霞把整個山容映成深寶藍色,輪廓分明地浮現出來。月色雖已漸漸淡去,但餘韻無窮,並不使人產生冬夜寒峭的感覺。天空沒有一隻飛鳥。山麓的原野,一望無垠,遠遠地向左右伸展,快到河邊的地方,聳立著一座好像是佛塔的白色建築物。那是透過車窗望見的、在一片冬日蕭瑟的暮色中僅留下來的景物。

  ??由於放了暖氣,車窗開始蒙上一層水蒸汽,窗外流動的原野漸漸暗淡下來,在窗玻璃上半透明地映現出乘客的影像。這就是在夕陽映照的鏡麵上變幻無窮的景色。舊得褪了色的老式客車,隻掛上三四節車廂,好像不是京津鐵道線上,而是別的地方的火車。燈光也很暗淡。

  ??張霈倫仿佛坐上了某種非現實的東西,失去了時間和距離的概念,陷入了迷離恍惚之中,徒然地讓它載著自己的身軀奔馳。單調的車輪聲,開始聽的時候像是女子的絮絮話語。

  ??這話語斷斷續續,而且相當簡短,但它卻是女子竭力爭取生存的象征。他聽了十分難過,以至難以忘懷。然而,對漸漸遠去的張霈倫來說,它現在已經是徒增幾許旅愁的遙遠的聲音了。

  ??乘客少得令人生畏。

  ??隻有一個五十開外的男人,與一個紅臉蛋的姑娘相對而坐,兩人隻顧談話。姑娘渾圓的肩膀上披著一條黑色的圍巾,臉頰嫣紅似火,漂亮極了。她探出上身專心傾聽,愉快地對答著。看兩人的樣子,是作長途旅行的。

  ??可是,到了有個紡織廠煙囪的火車站,老人急忙從行李架上取下柳條箱,從窗口卸到站台上,對姑娘留下一句“那麽,有緣還會相見的”,就下車走了。

  ??張霈倫情不自禁,眼淚都快奪眶而出,就連他自己也驚愕不已。此情此景,越發使他覺得這位老人是在同女子告別回家的。

  ??做夢也沒想到他們兩人隻是偶然同車相遇。男的大概是跑單幫什麽的。

  ??山腳下的河流,仿佛是從杉樹頂梢流出來的。丘陵上盛開著像是白胡枝子似的花朵,閃爍著一片銀光。

  ??下了車的張霈倫貪婪地眺望著。

  ??他在一家客棧先落了腳,從室內溫泉出來,隻見一個叫賣的俄國女人坐在大門口。她為什麽竟會到這樣的窮鄉僻壤來呢?張霈倫走過去一看,盡是些常見的西洋女子化妝品和發飾一類的東西。

  ??她好像已有四十出頭,臉上也起了皺紋,而且十分肮髒,但脖頸露出部分卻是白白胖胖的。

  ??“你是打哪兒來的?”張霈倫問道。

  ??“打哪兒來?你是問我打哪兒來?”俄國女人不知該怎樣回答,一邊收拾貨攤,一邊思忖著。

  ??她穿的裙子,已經不像是一件衣服了,而像是在身上纏上一塊不幹淨的布。她就像一個地道的乾國鄉下女人,背著一個大包袱回去了。不過,腳上還穿著皮靴。

  ??在一同目送俄國女人的客棧掌櫃的邀請之下,張霈倫走到了帳房,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女子背向他坐在爐邊。女子撩起衣服下擺站了起來。她穿著一身帶家徽的黑禮服。

  ??張霈倫覺得她很麵熟,她身穿赴宴的服裝,下套雪褲,同另一個女子並肩坐在椅子上。她是個豐滿而落落大方的中年女人。

  ??客棧老板把火筷子放在爐子上,烤著橢圓形的大豆餡包子。

  ??“這東西,吃一個怎麽樣?是人家辦喜事的,嚐一口試試吧?”

  ??“這裏什麽時候開始有俄羅斯女人的?”

  ??“幾年前就有啊。”

  ??“她們……來這裏做什麽?”

  ??“客人您真會開玩笑,您覺得她們是來做什麽的?……”

  ??張霈倫拿起熱乎乎的豆餡包子,一邊吹著,一邊咬了一口,包子的餡很粗,但很好吃,不象京城的細點那樣的甜膩。

  ??窗外,幾個女人背著草經過,一大捆一大捆的草,把背著它的女人們的身子全給遮住了。走過去時,草捆劃著坡道的石崖,沙沙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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