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絕境逢生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31      字數:6121
  正是因為這樣的出身,是以在西南戰爭爆發後,明治政府一直將立見尚文雪藏不用,直到戰事最為危急的時刻,才把他弄出來,但仍然未給實權,隻是做一些參謀的工作,直至戰事結束。

  ??到現在為止,立見尚文的軍銜,也隻不過是區區的一個陸軍中佐。

  ??“我這樣的人,戰場才最適合我。”立見尚文笑了笑,答道,“我一直很敬佩林逸青將軍,想要了解他在戰場上所向無敵的奧秘,而你農野君據說是林逸青將軍的高足,我就到這裏來了。”

  ??“我要是能學到老師一半的本事,今天也不至於這麽大意受了傷,變成這個樣子了。”南野英助訝異於立見尚文的回答,“你找到我,隻怕了解不到什麽。”

  ??立見尚文隻是微微一笑,隨即目光又轉向了窗戶。

  ??“那邊有什麽情況?”南野英助睜開的眼睛慢慢又閉上了。

  ??“還是那樣。這幫家夥還沒走。”

  ??他們還沒走,就是說,村子闖不進去了。可是除了村子,現在他們還能往哪兒闖呢?在曠野上更不如在這個小澡堂裏,在曠野他們會給凍死。但是在這個小澡堂裏,他們也未必能等到好的結果。

  ??真見鬼,現在正需要滑雪板了,可他們卻白白地把它扔在那個村子裏了。話又說回來,那時,處於敵人的火力下,哪還顧得上滑雪板——逃命要緊。可現在,沒有滑雪板他們幹脆就無法離開澡堂到別處去。

  ??當然,他無所謂,滑雪板對他反正沒有用了,但對立見尚文,簡直是必不可少的。沒有滑雪板這個家夥無論如何到不了他的隊伍,走不出一裏地就會被俄國人抓住。

  ??“裏見君,你說,這裏離你們那個村子有多遠?”

  ??“有兩公裏吧。”

  ??原來這麽近,但是,衡量距離和時間的尺度在他那裏顯然已經失去了原來的意義,路上的每一公尺,生命的每一分鍾都象被他的傷痛拉長了,傷痛造成了對它們的錯覺。看來,他現在更要依靠立見尚文了。

  ??“農野君,現在該怎麽辦?”立見尚文問。

  ??“去找滑雪板。夜裏,可能還沒有被俄國人撿走。”

  ??立見尚文沉默了一會,暗自思量了一下,歎了一口氣,答道:“好吧,我去—趟。隻是得等天黑—點。”

  ??“行,你知道應該……”

  ??“嗯。那您……您留在這裏怎麽辦?”

  ??“會有辦法的。我等你。”

  ??天還沒有全黑下來,立見尚文就站起來,趕忙準備上路。他先脫下一隻厚油布靴子,纏上裹腳布,然後從背囊裏拿出來兩塊麵餅,放在口袋裏;他把背囊移到南野英助跟前。

  ??“那……我帶上這些炸彈,行嗎?”

  ??“帶上吧。”

  ??“您知道,帶上炸彈……心裏踏實些。”

  ??南野英助知道,他帶上雷炎彈的真實意思是什麽。

  ??“那麽步槍就放在這兒吧。”

  ??南野英助沒有表示反對,立見尚文解下腰帶上的兩個帆布子彈帶,叮當一下,他把彈夾放在長凳旁的地板上。

  ??“這是一支好步槍,打得很準,你們的武器真不錯。”

  ??南野英助苦笑了一聲,他心裏想,一支步槍,幾夾子彈,一顆雷炎彈,兩個燃*燒*瓶——大概這些就夠用了。如果走運,他能等到立見尚文帶著滑雪板回來,也許,他們還能做點什麽。要是不走運,那就堅持自衛到底。

  ??立見尚文纏好了另—塊裹腳布,緊了緊腰帶,將他的步槍挎在肩上,看來,他已準備好出發,路雖不遠,可誰知道是否安全。

  ??“您的表幾點了?五點了?我—小時內回來,離這兒不遠。”

  ??—小時內他就能回來,他們又將在一起。在這新的別離時刻,南野英助感到:同這個政府軍的遊擊隊軍官在一起,總的說來心裏挺舒服,可現在他要一個人孤獨地度過這一小時,恐伯不那麽容易。分散將大大削弱他們的力量。一種違背數學的奇怪邏輯在起作用:二分成兩半後小於一;同樣,在另外情況下,一加一大於二。大概,這很難同正常的邏輯一致,隻有在戰爭中才能成立。但事實還真是這樣——這種奇怪的邏輯,南野英助根據親身經驗知道得一清二楚。

  ??立見尚文已經準備好了,但不知為什麽還不走,也許在這離別前還想說點什麽。南野英助知道立見尚文想說的是什麽,他猶豫起來。又有最後一次機會去偵察那可惡的村子,並再一次試圖了解到一些俄軍司令部的情況。哪怕了解得很一般,但也算是沒有空手回去見大家,總算多少彌補了他沒能炸毀俄軍彈藥屯地的過失。但是,他也不能不意識到,立見尚文稍一疏忽大意,就會立即帶來三倍的不幸,就永遠斷送了完成任務回到自己人那兒去的可能性,這種可能性本來就是十分微小的。

  ??“農野君,那麽我走了。”立見尚文下了決心,轉身向門口走去,這時南野英助說:“等一等。你知道……我不堅持,你自己看著辦。但是……也許,你會盡可能……村子那裏是什麽呢?好象是司令部……”

  ??他不作聲了,立見尚文十分留神地等南野英助說下去,可南野英助沒有再說什麽,於是他簡單說了一句:“好,我試試。”

  ??在南野英助那被打中的後背裏象有什麽東西發出了抗議的聲音。“我試試”——這是什麽話!試試是沒有多大好處的,這裏需要超人的機智、頑強和堅毅。就是這樣,也還要冒生命的危險。但是,這個道理他不能向對方解釋,好象有什麽東西阻止他向對方講些不吉利的、雖然在戰爭中是很平常的話,何況他現在正十分勉強地忍著身上的疼痛和虛弱。他隻是歎了口氣說:“一定要小心啊!……”

  ??“好的!您別擔心。我會悄悄地……”

  ??“對。而且還要快……”

  ??“好。給您的水在這兒。”立見尚文從木桶裏舀出一鐵盒水放在他頭旁邊,“要是您想喝……”

  ??費勁的談話使南野英助疲勞極了,他閉上了眼睛,聽見立見尚文出了更衣室,停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打開那裏的門,又從外麵把門緊緊地關上。開頭一會兒,南野英助還能聽到立見尚文離開澡堂的腳步聲,但腳步聲很快就消失了,他那模模糊糊的希望也象是隨著腳步聲遠去了。他們好象有什麽東西正在完結,一去不複返了,再也不會產生新的東西了。他等著,痛苦地、頑強地等著,細聽著房頂上每一絲風聲,他全神貫注,思想高度集中:萬籟俱寂,隻有一些微弱的聲音,聽起來令人心驚肉跳。這聲音有時被他的咳嗽和低啞的胸鳴所吞沒。

  ??然而,他的聽覺也被累得遲鈍了,四周還是靜悄悄的。此時,他的腦海裏塞滿了種種在時間相交和空間稀奇古怪地拚湊在一起的思緒。他好象開始打磕睡了,他胡思亂想,昏迷不清的腦海裏浮現出了當年在林逸青麾下奮戰的雖苦猶甜、動人心弦的往事……

  ??不知從哪兒突如其來的槍聲,把他從昏迷的沉思中驚醒。起初他覺得,這是村裏頭有誰無意中放了幾槍,但當他側耳細聽以後,就知道是從對麵村子傳來的。

  ??他努力的將自己挪到了窗戶旁邊,向外望去,隻見遠處道道的紅色光點閃過,槍聲也變得越來越密集,戰鬥顯然十分激烈。

  ??這樣的槍聲,證明前來攻擊俄國人的隊伍人數不少,可他們會是誰呢?

  ??突然間,遠處紅光一閃,接著便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月光照耀下,疑似俄軍司令部的方向,騰起了一根巨大的煙柱。

  ??南野英助壓抑住了內心的狂喜,他知道,隻有彈藥庫的爆炸,才會有這樣的煙柱。

  ??這處俄軍彈藥庫的被摧毀,意味著俄軍費盡心機從本土運到北海道的少的可憐的彈藥補充將進一步減少,將極大的影響俄軍今後針對遊擊隊的軍事行動。

  ??想到自己此刻哪怕不幸“玉碎”了,也將無憾的去見死去的戰友,南野英助的心裏滿是欣慰之意。

  ??在爆炸聲過去之後,槍聲漸漸的變得寥落了,意味著戰鬥很快便要結束了。

  ??這時,一陣馬蹄聲傳了過來。

  ??南野英助看到雪原上一個小黑點在不斷的變大,很快,一個騎馬狂奔的俄國人的身影出現了。

  ??這個俄國人身上穿著一套精致的睡袍,手裏拿著一支左輪手槍,戴著一頂大簷帽,伏在馬背上,正驚慌失措的左右看著,任憑戰馬飛奔。

  ??看樣子是一位俄國將軍,南野英助興奮地想著,伸了伸有些僵硬的手指,將步槍抓了過來,伸出窗外瞄準。

  ??那個俄國人已經發現了這個小澡堂,但他並沒有打算在這裏停留,而是縱馬繼續向前奔馳,就在他連人帶馬的從窗口經過的時候,南野英助猛然開火了。

  ??南野英助酷愛射擊,林逸青發現了他在射擊方麵的天賦,於是將自己所知道的關於狙擊手的知識和技藝全部教授給了他,尤其重點強化了他射擊運動中物體的技巧,這使得南野英助的槍法更加出神入化,在西南戰爭中,足足有數百人喪命在他的槍下,而在他來到北海道之後,更是有數不清的敵人死在他手上。

  ??這一次在這種距離上對運動中的目標進行射擊,對普通戰士來說有一定的困難,對南野英助來說卻和玩一樣。

  ??南野英助一連三槍射出,月光下,他的眼睛清楚的看見三道火線鑽進了對方的身體,其中一槍打中了對方的頭部,對方一下子從馬上摔了下來,可能是因為身體過於肥胖和沉重,那匹戰馬沒有受傷,也給他扯得摔倒了,發出了長長的嘶鳴。

  ??看到自己重傷之下槍法依然神準,南野英助不由得有些得意。

  ??但他還是有些堅持不住了。

  ??完成這次狙擊後,他感到頭暈目眩,眼前直冒火星。他一隻手摸著顯得格外沉重的步槍,慢慢的在窗邊又坐了下來。

  ??陣陣狂風嗆得他喘不過來氣,他傾聽著寂靜的黑夜,但是再也沒有聽見什麽——沒有槍聲,沒有腳步聲,也沒有喊聲,那匹馬也停止了嘶叫。

  ??恍惚中,他又看到了她……

  ??“看到了吧?這裏你喜歡嗎?”伊賀女忍者緋雨琴音緊靠著他的胳膊,一個勁兒問他。

  ??他朝幾乎一人高的石牆那邊看去,不禁心裏“哎喲”一聲。原來,他們站在這個令人頭暈目眩的高處,往下遠看,小小的人影正沿著石級向堤岸兩頭敞開,河堤環繞著河的這一岸,逐漸消失在參天大樹的濃蔭之中。

  ??那古色古香、令人神往的古老城牆,飛架在石梯之上那堅固的天橋,那鬱鬱蔥蔥的丘陵和山坡,那高聳入雲、俯瞰全城的了望塔的石柱,他當然不能不喜歡,他是寧肯看到天黑的。從這樣高的地方去看,這條大河就毫無驚人之處——不過是條平平常常的、兩邊有堤岸夾著的中等河流。他記得,浩渺的湖麵都留給他留下過深刻得多的印象。

  ??然而,正是這條河使緋雨琴音興高采烈,她在旁邊象小鳥一樣嘰喳個不停:“看哪,看哪,水流多急呀!看見了吧。那楊樹下麵多大的旋渦呀!真了不得!隻要掉進去,就會把你卷走,別想出來了。”

  ??他們往回走了幾步,順著那個石梯下到堤岸上。不,河還是很美的。顯然,他在高處就是沒能對這條河作出應有的評價。河的右岸是一條修得很好的堤岸,兩旁樹木成行,右邊斜立著大片大片的岸坡,小徑縱橫交錯,坡上頭有堡壘的斷壁殘垣。河流緩緩轉彎,消失在不原處密密的一片柳樹林裏。那兒快到城邊了,針葉林青幽幽的,是紅日西下的地方。他們沿著河走著,緋雨琴音滔滔不絕地說著一些與這美好的黃昏無關緊要的話。南野英助心想,生活裏的安排十分奇怪。在誓師那天以前,他何曾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麽一個姑娘,在校場上他與她相遇純屬偶然,因為是林逸青給他們做的安排,他還對她說了些愚蠢的惹怒她的話。而現在,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之後,南野英助已經不知道往後怎麽辦呢——往後的生活要沒有她,簡直就等於失去了任何的樂趣!

  ??他們沿著河走了很久,當太陽在牆一般的、參差不齊的樹林後麵隱沒了以後,他們才轉身往城裏走。聽著身邊緋雨琴音的鞋跟頻頻的敲擊聲,南野英助模糊地感到,他的生活似乎在奇怪地變化,變化的內容雖然還不能預料,但肯定是十分重要的。他對此感到高興,幾乎感到幸福。旁邊,平靜的河麵粼光閃閃,幾乎看不出水流的痕跡。白天人流不息,熙熙攘攘的河岸,入夜幾乎變得空蕩蕩了。釣了一天魚的人們,一個個疲倦地收起魚竿回城去了。浪花輕輕地拍打著岸邊灰暗的礁石,鬆香撲鼻的黑色漁船在那裏搖晃。高大的白楊垂掛在河堤之上,把河堤籠罩在濃黑的夜色之中,行人到那裏就完全看不見了。從居民的院子裏飄來了炊煙的清香,似乎聽得見城市入夜前的均勻呼吸了,城市沉浸在大自然的安祥寧靜的氣氛之中,隻受永恒的自然規律約束,不受世上任何人的權力支配。

  ??緋雨琴音明顯地靠近了他,大概完全克服了白天把他們隔開的某種東西吧,現在她緊挨在他的身邊走,手指輕輕地牽著他的胳膊。不知什麽時候,緋雨琴音對他改用了熟人之間的稱呼,而南野英助也幾次這樣稱呼她,因此,他倆感到格外的隨便了,以往那種不好意思的心情和長時間擺脫不掉的勉強生硬的態度一掃而光了。

  ??現在他們來到白柳的濃蔭之下,潮潤的夜色更濃了,緋雨琴音忽然往旁邊一閃,順著長滿野草的山坡向上衝去,衝勁那麽猛,使他感到奇怪,南野英助猶豫地站住了,緋雨琴音在黑暗處鼓勵他:“來,來。”說完很快就鑽進荊棘從中去了,且不斷向陡坡爬去。南野英助看不見上麵,半個天空象被一棵亭亭如蓋的大樹遮住了,但從緋雨琴音的聲音中,他感到,伊賀女忍者要領他看一種神秘奇妙的東西,於是也鑽進了灌木從。

  ??緋雨琴音脫掉了鞋,繼續往上爬,在黑暗中小聲對南野英助說:“你馬上就會看到——馬上,馬上……”

  ??過了一會兒,南野英助爬過了最陡的地方,一隻手也劃出血了,他現在站在一個涼台的邊沿上。涼台不寬,圍著柵欄,平整的石板還在散發著白天積聚的熱量。旁邊,一棵高大的古樹遮住了半個天空,不知是什麽建築物的一麵陡直的高牆淩空而起。四周又靜又黑。下麵,從河邊的垂柳那裏隱約傳來河嘩嘩的水聲,可以聞到城牆的石灰味和看來是附近菜園裏的茴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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