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四章 大起大落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30      字數:5801
  “我的親愛的方先生,你為什麽要想到這些事情呢?上帝對待我們很仁慈;不會折磨得我們超過了承受能力的。也許,我都是用一種優鬱的眼光看待一切事物的;因為我的生活裏漫長的單調狀態,給予我過多的時間去考慮我的困難了。”

  ??“我的生活卻一直都是搏鬥、窮困、辛苦、希望和失望的交替更迭;我沒有時間去想想可能會發生在我的心肝寶貝身上的事情。我曾經是個多麽盲目多麽莽撞的傻瓜啊!這麽久了,沒有接到過她們寄來的一行或一個字,沒有接到過任何認識她們的人寄來的音訊。天哪!什麽不測之事不會發生啊?”

  ??他腦子裏亂糟糟的,開始在寂寞的甲板上快步走來走去,家庭女教師跟在後麵,竭力安慰他。

  ??“瑪麗小姐,我向你起誓,”他說,“在你今夜跟我說話之前,我從來沒有感覺到有絲毫恐懼的陰影;而現在我心裏充滿了煩悶的令人沮喪的恐懼,就是你一個鍾頭以前說起的那種恐懼。請你讓我一個人留下,用我自己的辦法來克服這種恐懼吧。”

  ??她默不作聲地離開他,在船舷旁邊坐下,望著外邊兒的海水。

  ??三天後,“九頭蛇”號到達了上海,正象方伯騫之前說的那樣,他迫不及待的下了船,乘座第一條攬生意的小船向岸邊駛去。

  ??一路上,方伯騫的腦子裏全是紛亂的念頭。

  ??這麽多年後的今天,方伯騫對他第一個女孩性格的記憶已遠不如許多年前那麽清晰。視覺記憶分兩種:一種是睜著眼睛,在你自己的大腦裏製造一個意象(那時,他看見了她,象一般詞匯所描繪的:“蜂蜜樣柔膩的肌膚”、“薄軟的胳膊”、“黑色長發”、“長睫毛”、“大而漂亮的嘴”);另一種是閉著眼睛,在眼瞼遮暗的內壁裏,忽然記憶起那個物體,完全是視覺複製出的一張可愛麵孔,一個渾身披著自然光澤的小仙子(就是他所見到的她們時的樣子)。

  ??那時他還小,隻有六歲,那個女孩是一個比他大幾個月的可愛的孩子。她不停捧起一手細沙,又讓它們順著手指流下去。他們對芸芸眾生的世界的興趣、對玩樂的興趣、對無限大的空間的興趣、等等。幼小動物的柔軟和脆弱,引起他們同樣強烈的痛苦。

  ??就在一刹那,他們瘋狂地、笨拙地、毫無羞怯、痛苦難忍地相愛了;同時還是無望地,因為相互占有的狂亂隻有靠實際吸吮、融合彼此靈魂和身體的每一分子,才能平息下來;但他們甚至不能象貧苦人家的孩子那樣很容易就找到作伴的機會。一天晚上,他們不顧一切地實現了在她家花園裏幽會的企圖以後,他們的秘密活動隻能被允許在熱鬧的地方、聽力所不及而眼力所及範圍之內。在軟綿綿的草地上,距離大人們不太遠的地方,整個早晨他們都仰臥在那兒,帶著欲望的勃發,利用時間和空間任何一個天賜的良機互相觸摸:她的手半埋在草裏,也會慢慢地移向他,修長的手指夢遊般越來越近;然後,她的被花裙子掩蓋的膝蓋會開始一次小心翼翼的旅行;有時,別的小孩們建築的堡壘,能完全掩藏他們摩挲彼此鹹腥的嘴唇;這種不完整的接觸把他們健康、卻毫無經驗的稚嫩身體驅向沸騰的狀態,即使在冰涼的池水中,他們仍然互相緊拉著手,不能解脫。

  ??在那一片神經質的、葉片柔舒的草叢中,他們找到一個隱身高台,在一麵斷牆矮垣上。透過暗夜溫柔的樹木,他們能看見亮燈的窗戶上斑駁的圖案,那圖案被感覺記憶的彩色墨汁重新喚起,她顫抖著,痙攣著,他吻著她張開的唇角和火燙的耳垂。一群星星在他們頭頂、在細長的樹葉剪影中閃著幽昧的光;那充滿生命力的天空赤倮著,象她輕軟薄裙下的身體。他在天空裏看見她的臉,清晰異常,仿佛放射著自身微弱的光焰。她的雙腿,她美麗、健康的雙腿,合得不很緊,當他的手放在要尋覓的位置上時,一種夢幻般怪異的表情,半是愉快,半是痛苦,顯現在兩張孩子氣的臉上。她坐得比他高一點兒,每次她獨自興奮若狂便前來吻他,她的頭夢幻般輕柔地、微微彎斜,那動作幾乎是哀怨的,她的膝蓋緊夾住他的手腕,又鬆塌下去,她的顫栗的嘴扭曲了,象受了一種神秘藥性的刺激,朝他的臉頰靠過來抽吸一口氣。她上來便會企圖用她幹澀的唇摩挲他的,想擺脫那愛的痛楚,而後他的愛又會躲開,頭發神經質地一甩,接著再幽幽地靠近,讓他的唇寄滿她微張的小嘴,他已準備把一切慷慨地交與她,他的心、他的喉、他的五髒六腑。

  ??他想起了某種脂粉的芳香——他確信這是她從她母親的侍女那兒偷來的——一種甘甜又清淡的麝香香味。和她身上的乳酪香混在一起,他的感覺突然間被充滿了;附近灌木叢倏爾傳來的一陣騷動才未使它們濫溢出去——他們立刻彼此分開,疼痛的心注意到可能是一隻偷食的貓,這時從屋裏傳來她母親呼喚她的聲音,高昂的音符不斷升高。但那片含羞草叢,朦朧的星光、聲響、情焰、甘露,以及痛楚都長駐在他心頭,那個小小的女孩兒,從此便令他魂牽夢縈——直到,二十七年以後,他將她化身在另外的人身上。

  ??她裸露、瘦削的肩膀和頭發的分縫是能辨認出一切的,陽光模糊了她那份沉迷的可愛;而他,離開其他人坐著,表現出一種戲劇性的凸出:一個陰鬱、麵露慍色的男孩,雙腿交叉,側身而坐,眼觀旁處。後來他們來到海濱,找到一處荒無人煙的沙地,那兒有一堆紅石頭壘成的洞穴,在藍紫色的陰影裏,他們貪婪地撫愛了,他跪著,正要占有他的愛,兩個胡須髯髯的漁民走了過來,他們被迫中斷。而四個月後,她在家中死於傷寒。

  ??這慘痛的記憶,曾讓他不住的自問,是否在那個遙遠夏天的光輝中,他生命的罅隙就已經開始?或者對那女孩的過度欲望隻是他與生俱來的奇癖的首次顯示?當他努力分析自己的欲念、動機、行為和一切,他便沉湎於一種追溯往事的幻想,這種幻想變化多端,卻培養了分析的天賦,並且在他對過去發狂的複雜期望中,引起每一條想象的道路分岔再分岔沒有窮盡。但是,他相信了,就某種魔法和命運而言,以後他遇到的每一個女孩子,都是她的繼續。

  ??她死後許久,他仍感到她的思想在他的靈魂內浮動。

  ??毫無疑問,成年以後,他的生活是雙重的,很可怕,確實。公開的,他和那些風塵女子沒有任何的關係;暗地裏,他對每個過路的少女的頑固欲望把他搞得憔悴不堪,在他二十歲的年齡時,他還不能這麽清楚地懂得他的痛苦。一方麵他的身體明白它尋求什麽,另一方麵他的大腦卻拒絕身體的每一項請求。一時間他感到羞怯、恐懼,還有盲目的樂觀。禁忌勒束著他。這個事實有時想起來,就象精神失常的前兆;其它時候,他則告誡自己,這不是什麽問題,被女孩子弄得神魂顛倒實在並沒什麽錯。

  ??終於,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裏,他遇見了她們。

  ??兩個瘦小苗條的女孩兒,穿著布鞋,輕快但急匆匆從他身邊擦過;在同一的時刻,他和她們都回過頭,她們停下了,他向她們搭訕。她們猶豫地走至他的胸前,她們都長著一張東方女孩子常有的帶酒窩的圓臉,他喜歡她們長長的睫毛和珍珠色的衣裙,裹著她們年輕的身體,這些他現在仍然記得那令他如醉如癡的一幕。

  ??方伯騫記不住自己是怎麽回到家裏的,當他看到她們的時候,一排藍色的海浪便從他心底湧起,在太陽沐浴的一塊草墊上,她們半跪著,以膝蓋為軸轉過身,他的愛侶們正透過一個水晶鏡片向他窺視。

  ??那是兩個幾乎同樣的孩子——同樣的少女,同樣蜂蜜樣的肩膀,同樣象綢子一樣柔嫩的脊背,同樣的一頭黑色頭發。一條繡著梅花花紋的頭巾係在她們胸間,讓她們的胸躲開了他貪婪的雙眼,卻躲不開他年輕回憶的注視,那兩對青春期的蓓蕾他曾經在—個不朽的日子撫摸過。

  ??帶著敬畏和喜悅,他的目光透過她們的衣服,又看見她可愛的繃緊的小腹。似乎他的嘴剛剛還停在上麵;還有那不成熟的小屁股,他曾吻過她裏衣的帶子留在上麵的那塊扇形印跡——這就是他離開前那個瘋狂而不朽的日子。

  ??他發現要恰如其份地表現一刹那的那種顫栗、那種動了感情發現的碰撞,真是最為困難。在太陽投射的時刻,他的目光滑過了跪著的女孩子,他從她身邊走過,打起成人的偽裝,但他靈魂的真空卻把她們閃光的美麗每一處細節都吸在眼裏。

  ??屋子裏還有別人。

  ??“益棠兄回來了。”一個身穿海軍官服的中年男子笑嗬嗬的迎上前來,“今日正好趕上,真是難得。”

  ??“原來是玉珊。”方伯騫認出了來人是“和碩公主”艦的管帶許壽山,立刻笑著和許壽山見禮。

  ??許壽山字玉珊,和方伯騫出生於顯鳳二年(9052年),是福建閩縣人。彤郅七年(9068年)考取福建船政後學堂,為駕駛班第一屆畢業生。4年後,隨“建威”練船出航實習,由新加坡、呂宋、檳榔嶼繞道日本海,涉練風濤、沙線,考究港道。歸任陸營練習。不久,升千總,任“建勝”號炮艦管帶。彤郅十三年(9074年),日本入侵苔灣,在琅嶠海戰中,許壽山督帶“建勝”號炮艦英勇作戰,給日本艦隊以狠狠打擊,立下了戰功,戰後升為遊擊。光旭三年(9077年)9月,美國“佛蘭派利”號輪船在莆田長嶼海麵遇風沉沒。時任“藝新”號炮艦管帶的許壽山駕船救出韋士客拉等洋人19人,給以飲食並護送到福州。美國領事戴蘭那十分感激,“具文致謝”。同年11月,“劉金獅”號商船在長樂鬆下江麵衝礁損壞,許壽山救出遇難商人13名,並搶救船隻,代為修補。光旭四年(9078年)5月30日,“阜康”號商船載商人由上海至馬尾羅星塔江麵,將行李銀物盤至駁船上。剛剛開卸,暴風突起,駁船頃刻翻覆。許壽山頂風冒雨趕往搶救,救出陳廷隆等7人。光旭五年(9079年)1月,“金同生”號商船裝運一批木材和紙張等貨物,駛至閩江口擱淺漏水。許壽山聞訊趕往搶救,把該商船拖回港口。同年4月,“金裕昌”號商船裝運杉木3400餘根,在馬祖澳觸礁,船將沉沒。許壽山駕艦“由三沙展輪而下,拖至古鎮,該船賴以保存”。當年7月25日船政大臣丁雨生上奏清廷,為多次在海上奮勇救助中外海商的“藝新”號管帶許壽山等請獎。從這裏也能看出許壽山的海上業務十分精通。許壽山因功不斷擢升,在朝廷決定合並南北洋海軍後,許壽山因“技藝精熟,專於海事,勤習風濤,中外多有好評”,調任為“和碩公主”號巡洋艦管帶,。

  ??和方伯騫一樣,許壽山也一直非常努力,現在能夠管帶曾經是船政水師主力艦之一、在苔灣之戰中屢立戰功也是當年英國贈送給大乾的新式巡洋艦“和碩公主”號,不是沒有原因的。

  ??“玉珊升任‘和碩公主’艦管帶,一直沒有機會給玉珊道喜,嗬嗬。”方伯騫想到自己現在還在指揮著小型炮艦“建威”號,心中不由得有些失落。

  ??“我今天也是來給益棠道喜的,嗬嗬。”許壽山笑著說道。

  ??“哦?喜從何來?”方伯騫心中一動,立刻問道。

  ??“益棠還不知道吧?朝廷要派林爵部出洋考察,由‘威遠’艦護送前行,聽說這‘威遠’艦的管帶,便是你益棠啊!”許壽山用力的拍了拍方伯騫的肩膀,高興的說道,“有消息說是林爵部親點的你的名呢!”

  ??方伯騫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他心頭狂喜,額頭汗下,竟然都沒想著要去拭一拭。

  ??“玉珊是從何處得知的消息?”方伯騫的問話聲都變得有些啞了。

  ??“林爵部這一次乘座的是招商局的最新式客輪‘金仙’號,船長是我的老相識,他告訴我的消息,還會假麽?”許壽山笑答道。

  ??聽了許壽山的回答,方伯騫竟然感到一陣眩暈。

  ??許壽山擔心和宣布方伯騫任命的官員碰上,消息傳出招致言官彈劾,在祝賀過方伯騫並奉上賀禮後,便告辭了。在送走了許壽山之後,方伯騫喜不自勝,竟然抱著兩個少女,在客廳裏翩翩旋轉,跳起西洋舞來。

  ??“方伯騫,呂瀚,許壽山,葉富,李和,楊永年……”

  ??林逸青看著麵前的名單,輕聲念著這一個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站在他身邊的張成和鄧正卿注意到林逸青的表情似乎有些異樣,不由得奇怪的對望了一眼。

  ??“這些都是船政水師裏的幹才,海事精熟,爵部大人可選其中一人為護航艦之管帶,陪伴西行。”張成在一旁說道。

  ??“你們覺得誰比較合適?”林逸青放下了名單,問道。

  ??張成又和鄧正卿對望了一眼,張成答道:“回爵部大人,標下以為,方伯騫此人聰明諳練,技藝熟練,為人又精細,由其擔任護航艦管帶較佳。”

  ??“方伯騫……人確實是聰明諳練,技藝精熟,隻是……”林逸青先是點了點頭,但說到“隻是”一詞時,卻又搖了搖頭。

  ??“要是我沒記錯,這些人當中,就隻有方伯騫沒有參加過實戰吧?”林逸青的目光又落到了名單上,問道。

  ??“回爵部大人,確是如此。除方伯騫外,其餘五人均參加過甲戌苔灣逐倭之役,多有戰功。”鄧正卿答道,“象呂瀚為‘建星’艦管帶,許壽山為‘建勝’艦管帶,葉富為‘超武’艦管帶,李和為‘福勝’艦管帶,楊永年為‘福星’艦管帶。琅嶠一役,正是眾管帶戮力同心,人人奮勇,個個當先,我軍方才大獲全勝。”

  ??“老鄧你記得可是夠清楚的啊!”林逸青笑著說道。

  ??“老鄧當年是‘和碩公主’艦管帶,琅嶠一役和他們大夥兒一起同倭寇血戰過,怎麽可能記不清楚呢。”張成也笑了起來。

  ??“這樣的話,我覺得還是讓一個有過實戰經驗的來擔任護航艦管帶比較好。”林逸青說道,“讓許壽山來吧。”

  ??“爵部大人選的不錯,許玉珊琅嶠和鳳山島二役均參加過,戰技高超,且勤於海事,戰後任‘藝新’管帶時,曾多次救助海上遇險之中外商船,熟諳海情,要他來擔任護航艦管帶也是很好的。”張成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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