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八章 宮鎖傾城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29      字數:6560
  在聽了翻譯的解說之後,朱雪雁麵色一紅,不知該如何是好,轉頭望了林逸青一眼,林逸青微微一笑,衝她點了點頭。

  ??“那便有勞國王殿下了。”朱雪雁定了定神,平靜的答道。林逸青向她投去讚賞的一望,她這句“殿下”其實已經明白無誤的告訴阮福升他日後的身份了。

  ??和越南君臣的第一次會見結束之後,林逸青和朱雪雁回到了皇城內的駐蹕之處,朱雪雁想起了越南國王阮福升要給自己自己畫像的事,對林逸青說道:“越南國王要給我畫像,是什麽意思?”

  ??“據咱們的人搜集到的情報,這位越南國王阮福升,因母親被傳為妖魅的緣故,長期冷禁深宮,隻知道畫畫,而且畫的都是美人圖。”林逸青笑道,“尋常美女不入他的眼,他也不屑於畫,今天看了雁兒你,應該是被雁兒的美麗吸引,所以情不自禁的要為雁兒作畫,應該沒有惡意。聽說他的畫在外麵賣的話,很值錢的呢。”

  ??“哦。”聽林逸青這麽說,朱雪雁放下心來。

  ??“對了,咱們既然住在了越南國的宮城之中,雁兒你又是郡主之尊,不妨在這裏多走走,欣賞下異國的美景,順便也觀察一下咱們所處的環境。”林逸青對朱雪雁說道。

  ??“好,沒問題。”朱雪雁明白林逸青要她做的是什麽,痛快的點了點頭。

  ??“咱們今天收繳了他們那麽多的大印,又是金的又是玉的,他們看起來很是不忿,咱們還住在他們的宮城之內,你可要小心。”朱雪雁想起剛才的情景,忍不住提醒林逸青道。

  ??“這是肯定的,接下來我還要讓他們廢去帝號,改革內政,開國通商,他們不忿的事多了,”林逸青笑了笑,“長痛不如短痛,盡管來好了。省得都躲在暗處,找起來怪麻煩的。”

  ??“今天這幾個大臣,都賊眉鼠眼的,讓人看著就不舒服。越南國王受他們挾製,應該是確實的。”朱雪雁說出了自己對越南君臣的觀感,“那個國王整天作畫,恐怕就是個不管事的傀儡。”

  ??“你說的一點不錯,但這個越南國王,我倒覺得並非是等閑之輩。”林逸青若有所思的答道,“對於他,我倒是想好好的利用一下。隻是……”

  ??“怎麽了?”朱雪雁注意到了林逸青眼神的變化,追問了一句。

  ??“這位越南國王,精神也許有點問題……”

  ??“啊?”

  ??回到自己的宮殿,阮福升久久不能入睡。一閉目,就看見那些巨大的龍旗戰艦,在他的麵前旋駛過,林逸青和那些紅衣兵們從戰艦上下來,直闖入宮廷的場景。

  ??他怎麽也擺脫不掉這些景象,又默念起那個女孩子教給他的辦法來,他於是取來了秘藥點燃,深深的吸了一口藥煙,閉上了眼睛,盼著快些入夢,進入那幻境,來到那女孩子身旁。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進去”了。

  ??女孩子見了他,欣喜的迎來:“你每次離開,都要許久才能回來。沒有人陪我一起看風景,說話兒,我可要愁死了。”

  ??“可我分明才離開不到一天。”

  ??“可這夢境之中,卻已過了不知多少時日了。”女孩子歎了一聲,“以前沒有人可以與我說話的時候,天天獨自一人,也不知不覺就過了那麽多年。可現在知道有個人會來到你身旁,那等待的時光,竟是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長無比呢。”

  ??她抬眼笑著望向阮福升,阮福升頓時慌亂了,低了頭不知往哪裏看好。生怕一注視少女的眼睛,就會沉醉過去。

  ??“你……還是記不起你的名字麽?”阮福升說。

  ??少女愣住了,卻低下頭去,有些憂傷。

  ??阮福升有些慌了:“我是想說……那……那我幫你起一個吧。”

  ??女孩子揚起頭,眼中晶亮的望著他:“真的麽?”

  ??阮福升望著女孩子的眼眸,心中象是有波紋一層層的蕩漾開來。

  ??“你……你就叫做盈兒吧。”

  ??“盈兒?”女孩子凝神想了想,突然笑了,“我喜歡這個名字呢。”

  ??“是啊,這個典故是來自於一首詩:綽約多逸態,輕盈不自持;嚐矜絕代色,複恃傾城姿……”

  ??“我不需要知道這個典故,我喜歡就行了,我終於有了名字了。我終於是我了,不論世上是否還有人叫過這個名字,但我是世上獨一無二的,不是麽?”少女展開雙手,袍紗輕揚,象是要在空中舞蹈。

  ??“是……你是獨一無二的。”阮福升癡癡的說。其實,他並沒有告訴她,這是他母親的名字。

  ??他忍不住伸手去拂少女的發際,手卻陷入虛無之中。

  ??“你又忘了我隻是一個影子,”女孩子笑著說,“不過以後,我一定要成為一個真正的人,讓你可以摸到我,好麽?”

  ??“可是,做一個真正的人有什麽好呢?”阮福升問,“那樣就有了血肉滯掛,不能再淩空飛舞,隻能足踩在大地上,沾塵飲風。”

  ??“你不知道……”少女轉身望向天際,眼神熱切,“我多希望能知道足踩在實地的感覺,多麽希望感受到自己的重量,希望能明白冷暖,聞到花香,希望能品嚐百味,不論是甜是苦,希望……”她低下頭,略有羞澀,“……希望能被一個所愛人的真實的擁抱,那一瞬的幸福,是我願意用一生來換的。”

  ??“所愛的人……”阮福升喃喃的念著,“若能用一生去換到一瞬的愛戀,那是多麽好,但這世上許多人,都沒有這種幸福……”

  ??“你覺得你也找不到這種幸福麽?”

  ??“我……我去哪裏找呢?”

  ??女孩子的笑聲象風鈴搖弋:“可是世人最想要的東西,不正在你身邊麽?你得到了它,整個天下都是你的了,就不用再去尋找了。”

  ??“你是說……皇位?”阮福升笑了,“我從沒覺得做皇帝是一種幸福,也沒有想過要去爭這個位子。我隻想和你一樣,能去有時間尋找自己真正想要的。”

  ??“不……”少女的神情忽然變得憂鬱,“等你真的當上皇帝了,你也許就不這樣想了。”

  ??“為什麽?為什麽你也這麽說?”阮福升有些不平。

  ??她望著阮福升的眼睛,許久,忽然笑了,“我不告訴你,有些事情,你需要自己真正去麵對,你才會明白。”

  ??“不,我要你現在就告訴我。”阮福升執拗的說道,“我是當上皇帝了,但很快就又不是皇帝了,要成為國王了。”

  ??“是乾國的皇帝派使臣來了?”女孩子似乎已然洞曉一切。

  ??“是啊!大臣們都以為,能引入乾國的力量來對抗法夷,但是沒想到,乾國人到來的第一天,竟然是收繳曆代先皇的國璽,逼迫我們廢去帝號。”阮福升憤憤不平的說道。

  ??“不過是一個名號而已,有什麽要緊呢?”她微笑起來。

  ??“你怎麽能這麽說?”阮福升忿然作色。

  ??“帝號的虛名,和你的生命比起來,會更重要麽?”她輕柔的聲音瞬間驅散了他心中的怒氣,“你為什麽不想一想,如果你因為帝號和一些不過是身外之物的印璽而失去了生命,我們還會在一起麽?你如果不在了,我還會存在麽?帝號,印璽,你和我的生命和相聚,哪一個更重要呢?”

  ??阮福升瞬間明白了過來,心胸也一下子變得開朗起來。

  ??“對!盈兒!你說的是!”阮福升定定的看著她,“我這一生,能遇到你,已經是太幸運了。怎麽會舍得和你分開呢?”

  ??“幸運……遇見麽……”女孩子喃喃念著,低下頭去,“我也希望……這相遇是一種幸運……”

  ??阮福升從夢中醒來,看見宮女們正圍在他身邊。

  ??“殿下,你這一覺睡得好久。”

  ??“啊?”阮福升一驚,“過去多久了?”

  ??“您足足睡了六個時辰呢……叫也叫不醒,我們差點就要去叫太醫來了……”

  ??阮福升愣了愣,自己在夢中和盈兒的情景曆曆在目。

  ??“盈兒,你什麽時候才能出來,真正站在我身旁呢?”宮女們走後,他輕聲的自言自語著。

  ??“我不就在你身邊麽?”一聲輕笑。阮福升驚得站起來,轉身一看,少女果然已經站在他的麵前。

  ??“你……你……你有了真身了麽?”阮福升上去挽她,卻手伸入虛影之中。

  ??“嗬嗬,你真笨,我說了我還隻是一個幻影嘛。而且也隻有你能看得見我,因為我隻依附於你的心神之中,用你的眼耳去感知世界。”

  ??“你是說,其實你並不在我眼前,而隻是在我的心中?”

  ??“對啊。”少女笑著。

  ??“那麽……我想什麽……你不是都也知道……”阮福升突然有些麵紅。

  ??“嘻嘻,那是自然,不過你又能想什麽呢?人心說來複雜,但其實也簡單。無非是愛欲癡恨四字了。有什麽是看不穿的呢。”

  ??阮福升緩緩點頭,歎道:“是啊,這麽一想也釋然了,有什麽是別人看不穿的,又有什麽是自己解不開的呢?”

  ??女孩子輕喊:“哎呀,隻怕我要把你帶壞了。你可別胡思亂想了,畢竟你已經是皇帝了,這真的就是命運啊。”

  ??“你不要取笑我,你明明說過,並沒有注定的命運。”

  ??女孩子走到窗邊,伸手去接那陽光,光卻穿透她的身體。“其實世事就象流水一樣,如果你是一片樹葉,自然是隨波逐流,高處的飛鳥就可以看清你的未來去向。但如果你是一艘船,誰又能知你是否會逆流而上?”

  ??“正是,世人都以為看穿了我的命運,我卻偏要逆流而上。”阮福升注視著天際,陽光映在他眼中。

  ??“可是做皇帝有什麽不好?既然大勢會把你帶向遠大前程,你又何必抗拒它?”

  ??“你不明白……不是自己想去做的,就算成了皇帝,也不會快樂。”

  ??“那你要怎麽做?”

  ??“我先不當皇帝,當國王吧。”

  ??真正的“清醒”過來之後,阮福升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召來大臣們草擬詔書,廢去自己的帝號,改稱“協和王”,並下令一切文書當中不得使用“南朝”和“北朝”字樣,改用“下國”和“上國”,阮文祥、尊室說、陳踐誠等大臣知道他可能是為了向乾國欽使表示恭敬才這麽做的,是以並沒有反對。

  ??阮福升隨後還命內侍監曉諭後宮,見了自己一概改稱“殿下”,不得稱“陛下”。

  ??阮福升並不知道,他的後宮之中,會因此而掀起波瀾,

  ??深宮之中,潘清嫻又夢見了爺爺潘清簡。

  ??爺爺仍然穿著朝服冠帶,端坐在那裏,呆呆的看著她。

  ??爺爺的麵容還是那樣的消瘦,眼神還是那樣的憂鬱。

  ??潘清嫻總是在夜中霍然驚醒,反複回想爺爺的麵孔,眉目曆曆,竟是那樣的清晰,仿佛爺爺就在自己的麵前一般。

  ??除了這個夢,她經常夢見的,還有一個年輕的男人,但她總看不清他的麵孔。而爺爺卻總對自己說,一定要找到這個人。

  ??那些夢,在時光的漆黑布幕上縱橫劃出裂隙,容她覷看未來的一角,然而看見的是誰,或是怎樣的情形,卻不由她選擇。

  ??日子飛快的過去了。爺爺去世已經有十七年了,南圻全境也已經落入法國人手中。

  ??當年嗣德帝見南圻西部三省危在旦夕,於是派“西素信服”的爺爺潘清簡為“永隆三省經略大臣”,試圖阻止法國人吞並三省。正是這次與法國交涉,讓爺爺走向了人生的末路。

  ??嗣德帝一廂情願地認為“法人信重之(潘清簡),料必能委曲投機,一言賢於十萬師……務使聽從,得贖回為上。何省法人乞居商亦聽”。然而,那一年法國已將柬埔寨變為保護國,南圻東部三省已割讓給法國,因此南圻西部三省處於夾在兩者間的尷尬位置,法國人也是誌在必得。他們以許多借口如永隆等三省地勢懸隔、南圻民眾抗拒法國等脅迫讓朝廷交出南圻西部三省,嗣德帝除了讓爺爺潘清簡加強對三省的管理來化解法國人的借口之外別無他法。隨著形勢的不斷惡化,嗣德帝也對爺爺潘清簡越來越不滿。

  ??那時自己年紀雖小,卻也記住了嗣德帝對爺爺的指責之詞:

  ??“……朕日日望卿收此三省報朕,則卿縱不幸長往,亦可瞑目,朕亦安心。不然,萬世與卿同罪,無有贖辰。魂魄不散,亦為鬼雄以圖報。方快說到心疼,無可複下筆,千萬裏如對卿言,卿猶不信,自諉邪嗣。有見聞籌劃,悉入告,勿複如前!”

  ??絕望中的嗣德帝失去了對爺爺潘清簡的信任。可他難道不知道,光憑交涉,就能夠收回失去的土地嗎?

  ??那一年6月,法國人終於采取軍事行動,入侵永隆等三省,爺爺潘清簡自知大勢已去,沒有組織抵抗,隻是勸喻法軍入城“勿驚擾人民與倉庫,現貯錢糧仍由我照管”。法國人答應了爺爺的要求,於6月20日取永隆,21日取安江、24日取河仙。南圻全境被法軍順利占領以後,嗣德帝致函法軍統帥,請求護送三省大臣回順化。潘清簡沒有回去,他隻是將三省錢糧和自己的朝服、印綬,並遺疏一封,納交順化朝廷。

  ??爺爺在遺疏中寫道:“茲辰遭艱否,凶醜起於郊甸,氛祲薄於邊圉。南圻疆事一至於此,駸駸乎有不可遏之勢。臣義當死,不敢苟活,以貽君父之羞。皇上博達古今,深究治亂。中外親賢,同心協讚,恪謹天警,撫恤人窮。慮始圖終,更弦易轍,勢力猶有可為。臨絕梗塞,不知所雲,但雪涕瞻戀,不勝願望而已。”

  ??寫完遺疏之後,爺爺便在永隆絕食十七日,最後於嗣德二十年七月五日飲毒酒而死,終年七十二歲。

  ??在爺爺死後,嗣德帝不但沒有褒獎他的殉節,反而在嗣德二十一年下詔稱:“原協辦大學士領經略使潘清簡前既與林惟浹率定和議,將定邊祥三省輕易許人,奉使複無狀,候充經略,又坐失機,宜致隆江河三省俱失,二罪均重。雖事後辦得一死,未足蔽辜。其潘清簡著並與故林惟浹皆追奪職銜,又刮去進士碑名,永存斬候之案。誅既死,以儆將來。”將丟失南圻的責任全部推卸到了爺爺身上。

  ??潘清嫻現在還記得,父親潘清廉聞訊後悲憤莫名的樣子。

  ??這也是她為什麽進入到了後宮之中做伴讀的原因。

  ??父親希望自己能以美貌賢德得到當時還是皇子的育德帝阮福膺楨的寵愛,讓自己在育德帝麵前進言,為爺爺平反。

  ??但是誰也沒想到,在嗣德帝去世,法軍兵臨城下之際,朝中權臣會發動政變,幽禁了育德帝,將平日裏“素有癡憨之名”的四皇子阮福升推上了帝位!

  ??而自己和後宮中的諸多年輕女孩兒,也就都成了新即位的協和帝的嬪妃備選!

  ??她知道自己一定會被新帝選中——她的美貌和博學在後宮實在有名,協和帝又專愛畫美人,沒有理由會放過自己的。

  ??可是,自己還能夠完成父親的囑托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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