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八章 損兵折將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29      字數:6544
  今野岩夫稍一恍惚,不知從哪裏射來了一槍,打飛了他頭頂上的鬥笠,他嚇得趕緊將頭一縮。

  ??越來越多的黑旗軍士兵呼喝著衝了上來,向法軍的陣地猛撲而去。

  ??看到這麽多的黑旗軍士兵在向前猛衝,今野岩夫不知怎麽感到越來越不安,他並沒有和這些士兵一道向前衝鋒,當然也沒有打算轉身逃跑,而是呆在了原地,盡量將自己的身體蜷伏在土溝之中,將格拉斯步槍上好子彈,仔細的觀察著前方的情況。

  ??今野岩夫的謹慎,又一次救了他的性命。

  ??後方的黑旗軍士兵不斷的猛衝上來,喊殺聲響成一片,有人甚至直接從他的頭頂躍了過去,還有人把他當成了屍體,如果不是他躲的快,那些人的腳就會結結實實的落到他身上。

  ??今野岩夫認為自己不能在這裏等待下去了,應該加入到衝鋒的行列當中,否則就是不被敵人打死,也會給自己人踩死。

  ??今野岩夫正要站起身來,突然聽到了一陣“咚咚咚!”的怪異聲響!

  ??他立刻聽出了這是什麽聲音,立刻將身子猛地向下臥倒,他丟掉了手中的格拉斯步槍,用雙臂緊緊的護住了自己的頭部。

  ??他麵朝下伏在土溝之中,完全看不到外間的情況,但他卻感覺到,這一刻似乎象是下雨了,好多雨點一樣的液體打在了他的身上,落進了他的後衣領,有些熱熱的,粘粘的。

  ??他猜到了那是什麽,但卻不敢抬頭。

  ??“咚咚咚”的聲音刹那間響成一片,接著便是人們淒厲的慘叫聲,和步槍的射擊聲混雜在一起,聽起來分外的恐怖。

  ??今野岩夫不敢抬頭去看周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感覺到有什麽東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又濕又熱,這時又有一種“突突突”的輕快聲音響了起來,他知道那是加特林機槍的聲音,心裏又是一沉。

  ??慘叫和哀號此起彼伏,甚至蓋過了槍炮聲。

  ??今野岩夫感覺到又有人從自己的身上躍過,隻是這一次,方向是和原來相反的。

  ??他害怕這些人踩到他,趕緊又縮了縮身子,這時他聽到似乎是槍彈鑽進了身體裏的聲音,接著一個沉重的身軀倒了下來,重重的壓在了他的身上,讓他忍不住哼了一聲。

  ??這個軀體將他瘦小的身子整個的蓋住了,一下子隔斷了他和外界的聯係,周圍瞬間變得安靜下來。

  ??午睡中的劉仁義又做夢了。

  ??又是那個女人。

  ??又是那間酒館。

  ??在午夜的時候,這裏迎來了更多旅人,劉仁義的朋友先告辭回去了,他繼續留下來,叫那種不知名的酒。一瓶又一瓶,明知烈酒會讓胸腔裏的火焰無法熄滅,他卻無能為力。在這個變得陌生而殘酷的城鎮裏,在這個寂寞而擁擠著汙穢的秋日夜晚,他再找不到任何辦法來壓抑自己胸中的火,擺在他麵前的褐色瓷瓶晃動繚繞著,似乎為他指明了一條路,讓它燃燒吧,燒成灰燼是唯一的方法。此時舞姬結束了她們今晚的獻藝,從高台上走下來。當劉仁義那雙充滿火焰又故做冰冷的眼睛看向她們時,他看到的是高傲與鄙夷。像極了那個死在他手中的女孩的目光,無窮無盡,無休無止。

  ??砰!劉仁義虎然站了起來,高椅在他身後倒下,他大踏步向那群賣藝的女子走去。

  ??你要幹什麽?一個冰冷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劉仁義又走出幾步,他感覺到那聲音的力量在迫使他回頭,他冷笑著繼續向前走。

  ??站住!那個聲音從耳後飄到了身前,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

  ??劉仁義的目光在觸碰到那個女人的時候忽然爆炸了,帶著一波又一波劇烈的火焰,他低下了頭,不幹什麽,我,我沒想幹什麽。他喏喏的說。

  ??那就好,我請你喝酒。女人沒有更多的話,她看著這個黑瘦的男人,笑著將他牽到角落裏坐下。女人倒了兩杯酒,將一隻杯子伸到他麵前,說,我注意你很久了,剛剛酒館裏一片黑暗的時候,你在幹什麽?

  ??女人不知道劉仁義此時的內心在掙紮。這個女人的眼睛太像那個死去的女孩了,劉仁義不知道為什麽這天夜裏每個人的眼中都是鄙夷,可他能確定,這個女人的眼神甚至比那個富家女兒還要高傲,經曆過風塵洗蕩後的傲慢,長在懸崖上峭壁裏經曆了許多許多年後依然挺拔的傲慢。

  ??他沒有回答女人的問題,他隻是低著頭與內心的自己決鬥,那時候他以為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再一次的機會讓他斬斷那個庭院中孤單的身影。

  ??女人笑了,輕輕的笑,你真有意思,現在的鄉勇裏很少看到你這樣的男人。

  ??你怎麽知道我是鄉勇?劉仁義抬起了頭,他的目光很冷。

  ??女人笑著說,衣服上有徽記,出來喝酒腰裏還別著把刀,你是想告訴我其實你是個殺豬的嗎?

  ??嗬嗬,劉仁義也笑了,我當然不是殺豬的,我的功夫比這鎮上任何一個殺豬的人都要好。

  ??什麽功夫?

  ??……殺人的功夫。

  ??你天天帶把刀想要殺什麽人?

  ??不知道,也許是殺我自己吧。

  ??女人並不清楚這個男人的話,她也不需要清楚。她覺得這個其貌不揚的年輕男人身體裏有種奇妙的引力,是羞澀而頑強的,她甚至可以看出這種引力在男人臉上作用出來或紅或白的光彩。

  ??她輕輕歎了口氣,說,我知道,我知道每個人都是孤獨的。

  ??女人歎息的時候劉仁義的心頭忽然一緊,他憶起不久前那個下雨的清晨,那個女孩輕輕的吹起了窗台上碎細的花瓣。劉仁義猛然起身拉住了女人的手臂,他說,跟我走!

  ??女人原以為自己對這種場麵司空見慣,她沒有想到劉仁義拉住她細細的手臂時,會感覺有股火焰帶著她燃燒了起來,不帶一絲雜質的火焰將她整個摧毀了,她甚至來不及呼吸就被這個男人帶出了酒館。

  ??劉仁義走的時候感覺風在身邊滑過,所有人驚訝的眼神被他拋在腦後。

  ??午夜,月光又探出了臉,不知道什麽時候灰暗的夜空飄落了雨絲,濃濃的酒液和女人身上的香氣凝結在黑暗中,呼吸,緊湊急劇的呼吸。

  ??當劉仁義進入女人身體的那一刻,他感覺到漸漸的放鬆,那種放鬆隻是一個瞬間,屋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第二日清晨,劉仁義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渾身赤裸的趟在一床潔白的被褥上,女人正輕輕穿起薄薄的裙裾。

  ??他沒有時間去思考自己胸腔內是否還有火焰存留,隻是很詫異的問女人:為什麽你先穿裙子。

  ??女人回過頭看著他,臉上的笑容仿佛從模具裏雕刻出來。

  ??習慣而已,我這身子,隻有上麵還可以看看吧。

  ??劉仁義忽然感覺到深深的羞愧,他翻了個身,靜靜的躺在床上聽簌簌的穿衣聲,緩慢得日光不再從窗頭移過。

  ??女人終於插上最後一支簪,她看了看男人,他的身體藏在潔白的被褥中,背上的肌肉閃爍著緞子般的光彩。

  ??劉仁義卻感覺自己的身軀像具僵硬的石頭。

  ??她笑了笑,自言自語道:奇怪的人。

  ??女人理勻袍袖,輕輕的走了,走之前她說,再會。

  ??樓道裏響起腳步聲,一開始是沉穩的,後來越走越快,女人經過轉角走下樓梯的時候,她聽到甬道中傳來了男人的聲音。

  ??再會。

  ??那聲音有些壓抑,她停在樓梯上定了定,自嘲的笑著快步下樓了。

  ??劉仁義聽著馬車的輪子碾過麻石路,一束陽光透過白紗的窗簾鑽進房裏,房子裏的男人發覺那束晶瑩的光芒中有無數細小的精靈在跳動,他年輕的臉上已經淚雨滂沱。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一半留在了這張汙穢的床上,另一半隨著那些精靈離開了房間,躍過這城裏忙碌的千萬個人,越飛越高。在那個時候劉仁義赤裸著身體走下床,一步步來到窗前,霍然拉開了整張的白紗窗,陽光如同怒**灑在他的身上,他淚水滿盈的雙目看向高天,那裏沒有極限。

  ??劉仁義退後幾步,跪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顫抖著摘下銀色的項鏈,那上麵有一塊小小的玉佩。劉仁義緩緩伏下了身體,在那個原本已經死去的軀體內有一個超越了所有聲域的高音顫抖著拔起,像一柄鋒利無匹的寶劍劈裂開整個太陽的光彩,從他熾熱的心髒裏斬斷多年前庭院內的影子;像一隻振翅飛揚的雄鷹衝向雲團,刺穿籠罩頭頂掩藏日月的陰霾。

  ??他默默的祈禱著,忘記了時間,除去那一日,他會用一生來彌補曾經失去的時光。

  ??“砰!”門被一隻大而有力的手推開,吳鳳典掠進屋子的速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快。

  ??劉仁義一下子從夢中驚醒,他抬起身子,轉向吳鳳典。

  ??“出什麽事了?”他看到吳鳳典的神情顯得很是焦急,立刻問道。

  ??“大哥,咱們是不是該出發了?難道真要等著讓官軍拿下河內城嗎?”吳鳳典大聲的問道。

  ??劉仁義抬頭看了看窗外,“他們走了多久了?”他沉吟了一會兒,問道。

  ??“有半個時辰了。”吳鳳典答道。

  ??劉仁義沒有再說話,他猛地從床上一躍而起,然後迅速穿上衣服,帶著那柄長刀走出了房間。房外早有等候的衛士迎了上來。

  ??“鳳典,我先追他們,你帶你的馬隊,再等半個時辰後再出發。”劉仁義說道。

  ??“大哥,這是為什麽?”吳鳳典有些驚奇的問道。

  ??“留個後手而已。”劉仁義笑了笑,“我是官軍的後手,你是我的後手。”他說完,也不再多解釋了,便打馬向前而去,一眾衛士跟在了他的身後。

  ??當今野岩夫用力將壓在身上的軀體推開之後,立刻便被這具屍體嚇得傻掉了。

  ??這是一具無頭屍體!

  ??其實這具屍體不光沒有了頭,還少了一條腿,從斷茬處看,明顯是被某種力量一下子打掉的。

  ??今野岩夫想起了西南戰爭結束後自己看到的那些日本政府軍的斷了一條腿的傷兵,他們通常都是拄著一根拐杖,要麽是大腿,要麽是小腿齊根的不見了。今野岩夫知道是什麽造成的這種傷害:薩摩軍在使用大炮轟擊政府軍時,有時會采用實心彈,這些實心彈落地之後經常會四處翻滾,如果落到步兵的隊伍當中,通常也能造成不亞於開花彈造成的傷害——削掉士兵們的腿。

  ??但是今天,他看到的屍體表明,造成這種可怕的傷害的,是另一種武器!

  ??今野岩夫轉頭望去,立刻看到自己棲身的這條小小的土溝當中,橫七豎八的倒著六七具黑旗軍士兵的屍體!

  ??和那具無頭殘屍不同,這幾具屍體都是有頭的,但他們要麽少了胳膊,要麽少了腿,四肢完整的,則胸口或是腹部給開了一個大洞,裏麵的腸子等內髒都給撕扯了出來,極是駭人。

  ??此時此刻,今野岩夫感到有如置身地獄。

  ??“咚咚咚!”那種聲音還在響著,今野岩夫循聲望去,看到了那可怕的生命收割機器。

  ??哈乞開斯五管機關炮!

  ??此時在一處土溝邊,兩名法軍射手正在操縱著一門哈乞開斯五管機關炮,向沒頭蒼蠅一樣四散奔逃的黑旗軍士兵猛烈射擊。

  ??機關炮的炮管飛速的旋轉著,炮口噴出淡淡的紅色火苗,火苗噴出炮口後便化成道道白煙,橫掃過黑旗軍士兵們的隊伍,白煙所到之處,仿佛鐮刀割麥一般,黑旗軍士兵成片的倒下,今野岩夫看到有的人的身體瞬間四分五裂,或是攔腰折斷,象是某種神秘而可怕的力量在用力的撕扯著他們的身體一樣。

  ??遭到如此可怕打擊的黑旗軍完全喪失了鬥誌,轉身沒命的往回跑,但他們奔跑的速度又怎麽能比上機關炮彈的速度呢?今野岩夫看到很多人被炮彈從身後洞穿,有人僥幸沒有被炮彈直接擊中,但炮彈的爆炸也給他們造成了極大的傷害,他們有的人被炸斷了手指,倒在地上,握著自己的手腕,發出淒厲的號叫,有的被彈片打瞎了雙眼,伏在地上,邊嘶吼著邊向前爬著。

  ??在另一個方向上,今野岩夫又看到了一門哈乞開斯五管機關炮,還有一挺加特林機槍,在一道向這些可憐的人們噴吐著火舌。

  ??今野岩夫定了定神,撿起了丟在身邊的格拉斯步槍,緩緩的伸出了土溝,他慢慢的瞄準了一名法軍機關炮射手,猛地扣動了扳機。

  ??在這樣的距離上,今野岩夫可以說充分發揮了格拉斯步槍的優異性能,那名射手的頭部瞬間多了一個小洞,他身子一歪,一下子倒在了副射手身上。

  ??副射手吃了一驚,但當他看到正射手頭部的彈洞後,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他推開了正射手的屍體,一邊整理著機關炮,一邊大聲的喊叫起來,似乎是在叫人接替自己的副射手位置。

  ??今野岩夫沒有再開槍,而是伏下了身子,向旁邊的另一條土溝跑去。曾經學過狙擊手射術的他懂得“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好處是不會被敵人的狙擊手盯上,雖然他現在還沒有發現法軍的狙擊手。

  ??今野岩夫跑到了另一條土溝之中,呆了一會兒之後,小心的探出頭來,向那門機關炮的陣位望去,他赫然發現,一個法國軍官竟然搶過了那門機關炮,在副射手的協助下,向黑旗軍繼續開火!

  ??今野岩夫注意到這位軍官竟然是一個上校,不由得吃了一驚。

  ??他沒有馬上開槍,而是舉起了自己的望遠鏡,仔細的觀察起來。

  ??望遠鏡中清晰的現出了這位操縱機關炮開火的上校的麵容來,今野岩夫立刻便認出了他是誰,呼吸不由得一頓。

  ??這個人,竟然是法軍的指揮官李維業!

  ??此時的李維業並沒有發覺危險近在咫尺,他正興奮的搖動著哈乞開斯機關炮的手柄,瘋狂的向黑旗軍射擊著。

  ??李維業的操炮射擊技術顯然很熟練,在他的掃射下,足有十幾名躲閃不及的黑旗軍士兵刹那間便給掃倒在地。

  ??看到黑旗軍士兵在他的掃射下血肉橫飛的樣子,李維業張大了嘴巴,發出了野獸般的號叫,臉上滿是狂熱嗜血之色。顯然原來機關炮正射手的死並沒有給李維業以警醒,可能他以為那位可憐的正射手是被一顆流彈擊中的,畢竟到現在為止,黑旗軍士兵(其實是滇軍)奇差無比的槍法給法軍造成的傷亡也就十幾個人左右,所以他根本沒有擔心同樣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今野岩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重新給格拉斯步槍裝彈。

  ??他知道,接下來,便是他改變曆史的一刻。

  ??今野岩夫裝彈完畢,緩緩的將格拉斯步槍伸了出去。

  ??但就在這時,他看到了那個日本女子。

  ??那裏是一處小小的土坡,有一塊大石頭埋在土中,而那個女子剛好探出了她的臉,也在向李維業所在的陣地張望著。

  ??今野岩夫看到她身後有一支槍管在陽光下晃動,不由得驚奇的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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