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七章?z?di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29      字數:6437
  “小葉,阿彥,小花,阿武,你們起來幫我一下,抬著小六,去縣衙喊冤!告這個老不死的混帳!”馮習腦中計議已定,立刻轉頭對小葉等人說道。

  ??小葉幾個應了一聲,七手八腳的上前,將小六救醒,放到一輛獨輪小車上,幾個人便推著小六一路直奔縣衙而去。

  ??回到了家中,左季皋仍是心氣難平,剛才雖然打了幾個無知小民一頓,但他覺得並沒有出得了胸中的一口惡氣。他想起自己早年書劍從軍,從一介幕賓開始,曆盡艱辛,南征北戰,終於得以位極人臣,但卻因為一著不慎,被人鑽了空子參倒,落得個開缺回籍的處分,以前縱然是天大的功勞,也俱都成了過眼雲煙,心中怨憤不已。

  ??左季皋怨恨朝廷刻薄寡恩,忘了他掃平西北的大功,因一點“小過”將他貶斥回家,反而對林逸青這樣的後生小子刻意提拔,不但給了他爵位,還賜予他舉人身份,參加科考,最終得了武狀元、文探花!

  ??左季皋越想越氣,這時他突然又想起了自己身上的黃馬褂和那幾個“無知愚民”麵對自己的黃馬褂叩頭的情景,他看了看身上還穿著的黃馬褂,立刻坐在了椅子上,叫自己府上的下人們通通過來大禮參拜。

  ??此時的左季皋,麵對著眾人的叩拜,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那種前呼後擁的日子,但他並不知道,一場風暴就此悄悄的拉開了序幕。

  ??湘陰縣知縣齊文會在接到舉人馮習抬傷者報案後,因事涉罷職勳臣,不敢怠慢,在問明詳情後,他知道事情非虛,以左氏的乖舛性格,做出這樣的事來並不稀奇。齊文會身為知縣,負有監管之責,雖然他不想多事,但左氏做出如此狂悖之行,傳將出去,他必然要被追責,是以他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先對馮習等人進行安撫,承諾必然給他和傷者一個交待,囑咐其先不要聲張,然後便派出密探前往左府進行暗中探查。

  ??不數日密探便回縣衙稟報,左季皋在家中身著黃馬褂,家中男女仆從下人見其無不跪拜,每日如此,稍有慢怠者則怒罵不已,甚至用靴尖踢打,侍女有被踢昏厥者,齊文會得了確切實據,立刻將左季皋在家的一切荒悖之行寫了稟文,上報府道,府道接報後認為此是藐視朝廷之行,立刻又上報到了巡撫衙門。

  ??湖南巡撫潘鼎新看著湘陰知縣齊文會的稟文,不由得冷笑不已。

  ??對於左季皋的為人,他是再清楚不過了。

  ??就象自己,和左季皋並無怨仇,以前也從未有過任何交集,隻因為自己是李紹泉的淮軍係統,他就對自己橫打豎壓,必欲至於死地而後快!

  ??左季皋被開缺回籍,高興的人很多,這些人當中,自然有他潘鼎新一位。

  ??潘鼎新仔細的又看了一遍湘陰知縣的稟文,他知道,齊文會和狀告左季皋打人的那些人的講述絕非是編造的虛言,以他左季皋的偏執性格,是完全能幹得出來的!

  ??他也明白,左季皋實際上是想以這樣的方式表達對朝廷的不滿,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換做別人,也許潘鼎新便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放過去了,但是左季皋,潘鼎新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一想起屈死的劉超佩戴宗騫手下二部淮軍的數千子弟兵,潘鼎新便怒火中燒。

  ??如此駭人聽聞的慘案,數千條性命,朝廷竟然隻處分了左季皋一個“開缺回籍”,爵位和俸祿竟然還都給他保留著,這是什麽處分?

  ??浙江楊乃武葛畢氏一案,男女當事人慘受冤屈,幸未喪命,冤案昭雪後,整個浙省的官員被革職拿問者有百餘人,直接責任人餘杭知縣劉錫同被流徙黑龍江,最終死在那裏,浙江巡撫楊昌浚、學政胡瑞瀾、杭州知府陳魯全被罷官,永不敘用,而西疆淮軍案涉及數千條人命,左季皋竟然還活在世上,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左季皋!你這天殺的老賊!這一次看我怎麽收拾你!”

  ??潘鼎新努力的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他拿過稟文又仔細的看了兩遍之後,開始動手寫起奏折來。

  ??半個月後,奏折便送到了北京清綺園大雅齋仁曦太後的桌案前。

  ??由於猜到了仁曦太後看到這本奏折後可能出現的反應,李錦泰在取來當日太後要批閱的奏本時,刻意的將這份奏本壓在了最底下。

  ??但讓他意想不到的是,仁曦太後在看完了這本奏折後,並沒有勃然大怒,而隻是冷笑連連。

  ??“我大乾自立國以來,對臣工向來寬厚,但凡事過猶不及,把有些個不知好歹的人給慣的,皇家的恩典都不放在眼裏了!”仁曦太後說著,便拿起筆,在潘鼎新的奏折上批複起來。

  ??“左季皋言行狂悖,藐視皇恩,著褫奪黃馬褂!畫像遷出紫光閣!革去爵位!著令刑部嚴查胡雨霖貪墨軍餉一案!如有涉及左季皋者,定要查實回奏!”

  ??見到仁曦太後動了真怒,李錦泰小心之餘,對於她給左季皋新的處分決定,暗暗大呼痛快。

  ??林逸青要是得到了這個消息,一定是會非常高興的吧!

  ??想到拜弟林義哲已死,看不到左季皋倒台的那一天,李錦泰又不免惆悵不已。

  ??在完了當天的差使之後,李錦泰得了一個閑,便跑回自己的居所,來到林義哲的靈位前,焚香告拜,然後又偷偷差了一個小太監,命他將這件事趕緊報告給林逸青。

  ??林逸青在得到了李錦泰派人報告之後,第一個反應也和仁曦太後一樣,冷笑不已。

  ??“真是No zuo no die啊!”

  ??聽了林逸青的這句味道怪怪的英語,島津洋子揚了揚眉毛。

  ??“你剛才在說什麽?林君?是一句英國諺語嗎?”島津洋子懂得英語,但這句話她是頭一次聽到。

  ??“嗬嗬,這句話的意思是,不作死就不會死。”林逸青笑道,“他左季皋要自尋死路,那我就不妨推他一把好了。”

  ??“你要怎麽推他一把?知道他的事最多的胡雨霖已經死了,雖然刑部已經追查到了他的秘密銀庫,但這些證據都無法直接指向左季皋,並不能證明左季皋參與其中。”島津洋子皺了皺眉,“想從這裏打開突破口,以刑部的本事,怕是很難。”

  ??“你說的對,胡雨霖已經死了,這裏不太好追查,得換個方向。”林逸青詭秘的一笑,“我倒是知道一件事,有確鑿證據證明左季皋貪墨了兩萬五千兩銀子。”

  ??“兩萬五千兩銀子是個不小的數目,可以作為攻擊他的材料。”島津洋子點了點頭,“這件事具體是怎麽回事?”

  ??“這是我從船政局和西疆駐軍那裏偶然聽到的。”林逸青簡單的給島津洋子講述道,“左季皋在回疆帶兵打仗時,帶了一些外國軍官幫忙,其中有一位法國軍官名叫德克碑,原來在船政局任職,後來跟著左季皋到了回疆,這個人因為和船政局的洋監督日意格不和,想要敲詐船政局一筆錢作為報複,便向左季皋哭訴說,船政局還欠他二十五個月的薪餉,共計三萬兩銀子,請左季皋幫忙追討,左季皋先給了德克碑五千兩銀子,然後發了一封公函給當時主持船政局的沈文肅公,說船政局欠了德克碑三萬兩銀子的薪餉,要求船政局撥付這筆銀子,並稱他用自己個人的養廉銀子先墊付給了德克碑。沈文肅公查實後回函,稱德克碑的薪餉船政局一文錢都沒有拖欠,全部撥付了,是由胡雨霖經手。消息傳出後,心虛的德克碑沒等拿到那兩萬五千兩銀子便溜回了法國,後來還多次寫信給左季皋,追要那筆銀子,左季皋則沒有搭理他,將那兩萬五千兩銀子直接從胡雨霖處提了出來,裝進了自己的口袋。”

  ??“原來是這樣。”島津洋子笑了起來,“這位‘今亮’,比起‘古亮’來,真是差得太遠了。”

  ??“你說這件事,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嗎?”林逸青問道,“說起來這點錢不是很多,未必能致他於死地。”

  ??“嗬嗬,林君,現在的問題,是皇太後要整左季皋,任何一點小的過錯,都可能演化成巨大的罪行。”島津洋子笑了起來,“左季皋一直聲稱他是清官,從無貪墨之行,這件事將導致他清官形象的徹底破滅,你想皇太後會不會利用呢?”

  ??“那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將這件事捅給刑部了。”林逸青腦筋一轉,計上心來。

  ??林逸青取過一張紙,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寫得明白,然後用信封裝好,叫來了一位屬下。

  ??“你拿著我的名帖和銀牌拓印,前去刑部,找刑部左侍郎剛毅大人,把這封信交給他。”

  ??“是,屬下這就去辦。”

  ??刑部衙署,剛毅看著手中的信,身子竟然戰栗起來。

  ??他當然知道,這封信將要送給他另一件大功了。

  ??對於林逸青,他一直是心存感激的,隻是這種感激之情,他從未外露。

  ??上一次審胡雨霖的案子,如果不是身為“銀牌天使”的林逸青暗中幫助他搜集材料,以他的本事,是打死也辦不了這件驚動全國的大案的。

  ??而最終他將胡雨霖處以淩遲極刑,替仁曦皇太後的恩人徐睿報了大仇,也讓他的名字在仁曦皇太後那裏掛了號,雖然現在皇太後那裏對他並沒有什麽表示,但他心裏明白,日後的前程,已經定了。

  ??現在,林逸青等於又幫了自己一把。

  ??剛剛送走來人,他一直保持著他原本僵硬木訥的樣子,並未在來人麵前表現出什麽來,但他的心裏,卻充滿了驚喜和感激。

  ??“左季皋,你自我標榜為清官,可一張口,就是兩萬五千兩銀子!嗬嗬,果然是大手筆啊!”剛毅冷笑著,坐了下來,仔細的研究起林逸青給他的這封信來,然後決定下一步該怎麽辦。

  ??兩個月後,湖南,湘陰縣。

  ??“今天講的是什麽故事?”

  ??“當然是林狀元武曲星歸位的故事了。”

  ??一提到故事,小葉的興趣就來了。不過等他看清兄長馮習今天的相貌,卻讓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故意穿著一件破舊不堪、打著無數補丁的黑色袍子,一條洗得發白的眼罩遮住了他的左眼。在他舉起杯子時,小葉看到他雙手除了手指,都綁了繃帶。連露出衣領的脖子,也有一半被繃帶覆蓋。

  ??“他該不會全身纏滿了這玩意兒吧?”小葉有點毛骨悚然。

  ??沉默的片刻,馮習開口了。

  ??“嗯,從哪兒開始說起呢?”馮習用食指輕輕敲著桌麵,思考著。唯一完好的右眼流露出來那抹熟悉的憂鬱,令女孩心中微微一驚。

  ??“從前,有一位叫做林逸青的年輕人,他本來是福州林文忠公之後,生時為雙胞胎,兄長即是大名鼎鼎的林文襄公,那一日他剛剛降生,不料卻有歹人潛入林府,將他偷盜了去……”

  ??馮習慢慢鋪開他的故事,不過他實在是沒什麽說書的天賦。語氣平直,沒有起伏。就連聲音也如同老鴉一般刺耳難聽。和小葉記憶中的林逸青的故事完全劃不上等號。不過,她還是聽著馮習把故事講下去。

  ??……

  ??“話說熊本城下那一戰,端的是風起雲湧,狼煙迷天。就看那西鄉隆盛大都督與林逸青兩人……”

  ??今天他講的是最受觀眾歡迎的《東瀛英烈傳奇》,馮習在台上激情澎湃的講著幾年前發生在日本的那場大戰,讓他的聽眾和他一起縱橫沙場,指點江山。

  ??“……那林逸青手中神機連珠火槍輕輕向前一指,槍口上便射出數條火龍!隻見那日本官軍的兵將們便哭爹喊娘,嚇得是抱頭鼠竄,隻恨少生了兩條腿……”

  ??“唉!可惜我沒能親見場景!你們聽不出來這是不可能的麽?哪裏來的火龍?瞎編的故事你們也當真了……”此刻馮習在心中想的,卻是和嘴上說的完全相反。

  ??“好,時間差不多了,收工!”

  ??故事嘎然而止,馮習竟然連“且聽下回分解”這樣的話也懶得說,驚堂木也懶得拍。就這麽頭也不回的走到後麵去了。

  ??好半天,台下才發出驚天的掌聲和喝彩聲。

  ??“哥,你的故事真的好精彩!”小葉一臉崇拜的對自己的哥哥說道。

  ??“這你就不懂了,故事好不好是次要的。關鍵是演技,”馮習一臉的不以為然,“演技明白麽?就是不管你認為你的故事是多麽的胡說八道,隻要讓那些聽的人相信是真的就行了!”

  ??“……”

  ??“馮習!你怎麽又是這樣!拍一下驚堂木會死啊!?”茶樓的老板怒氣衝衝的跑過來責問道。

  ??“那有什麽關係,”馮習邊挖著耳朵邊回答,“反正明天他們還會來。”

  ??說完後,便扔下臉色發紫的老板,揚長而去。

  ??今天的的夜市分外熱鬧。街上行人如織,一時興起的馮習拉著小葉上街,非要給她選一件首飾。

  ??“哥,難道你真的不喜歡說書這一行?”看著正在首飾攤上挑選著的兄長,小葉問道

  ??“不喜歡。”

  ??簡單幹脆的回答,從她記事起。每當父親這麽問他的時候,得到的總是這三個字。然後就是一頓家法。現在父母不在了,馮習對說書的惡感卻似乎絲毫沒有消失。

  ??但奇怪的是,馮習依然是這縣城裏最好的說書藝人。

  ??“但我們家怎麽說也是說書的世家……”

  ??“咱們家有你繼承衣缽就足夠了。”馮習無視家法裏“傳男不傳女”的祖訓,輕鬆的說道,“來,看看這個簪子如何。”

  ??“可是我沒有哥哥那樣的天賦,要是……要是……”小葉聲音結結巴巴的。

  ??對於馮習違背家法,將說書的技藝全數傳給小葉以後,小葉的心裏一直都是誠惶誠恐的。兄長一直都是她憧憬的對象,但一下子要她變成那個憧憬的對象本身,小葉就難免的措手不及。

  ??“你很有天賦,像我!”馮習大言不慚的鼓勵小葉。

  ??“但我畢竟是女子……”

  ??“誰說女子就不能說書了?”馮習毫不在乎,“那林逸青在日本時,手下還有女將軍呢,他的夫人桐野千穗的故事你知道吧……”

  ??這時小葉也許在心裏想著,其實她這個兄長還是挺喜歡說評書講故事的,但因為父親在世時總強迫他的關係,他才會有那樣總是一句“不喜歡”的回答,尤其是有了舉人的功名之後,因為說書屬於“賤業”,他不能再象以前那樣的肆無忌憚的在公開場合講故事,於是才想著要把這項家傳技藝傳授給妹妹。

  ??兄長本來好久沒有說書了,如果不是為了氣那個叫左季皋的老家夥,他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想到,要把他所崇敬的林逸青的故事編成評書,在台上說給大夥兒聽。

  ??自從出了上次的事兒之後,雖然馮習帶著給打斷了一根肋骨的小六子報了官,縣太爺也答應受理,給他們一個說法,但到現在,時間過去了快三個月了,縣衙裏卻一點動靜也沒有,仿佛這件事從來就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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