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五章 就是不開竅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29      字數:6616
  他已經觸到了虛掩的院門,可是他忽然愣住了,他清楚地感覺到一股沛莫能禦的氣息穿透院門,直接壓在了他的身上。

  ??“門那邊有人!”

  ??這個念頭剛剛炸開在腦海裏,一道銀色的槍刺已經劈破了那扇門,那道槍勁似乎並不銳烈,可是隨著長槍微微一振,門化作了碎片。槍影微微顫抖著,飄忽不定的刺向了刺客的手。刺客在驚恐中急退。但是那道槍影逼近的速度遠遠超過了刺客的想象,它像是一根風中的樹枝在輕輕顫動,似乎隨手一擊就可以擊偏它,不過刺客有一種直覺,這種看似脆弱的攻勢後麵隱藏著比剛才那個人更可怕的對手。

  ??無論如何不能等到背後的對手追上來!刺客下定決心,猛地擲出了短刀,這一擲的手法逼得敵人隻能自保,而他同時淩空拔起!刺客都是調節呼吸的高手,這種技巧令他們可以飄忽地騰起,遠超過常人的想象。他要在敵人來不及反應的時候躍到他的背後去!

  ??但是他完全錯了。那一瞬間,他有一種錯覺,漫天綿密的大雪在眼前展開,一片渺渺茫茫的雪白中,對手帶著他的槍——那是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槍——更高地騰起。槍鋒如同電光在半空閃過,刺透了他的兩側肩胛。他無力地跌落下去,隻看見一襲白衣的人仿佛沒有重量那樣輕輕落下,緩緩走到他麵前。

  ??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星月琉璃和李思竹操著兵刃衝進了院子,他們走進前院的時候已經聽見了後麵的搏殺聲。而他們看見的是勝負已分的戰場,須發如銀的老人以一杆帶有刺刀的步槍指著黑衣的刺客,唇邊的笑容有一絲嘲弄。

  ??星月琉璃見到老人,微微一怔,隨即向老人深施一禮,“鷹見大師。”

  ??這位老人,是霧隱流的長老之一,名叫鷹見流嵐。

  ??“琉璃,為什麽要讓這個人靠得這麽近?”老人的話語裏不無責怪之意。

  ??“此人似乎不是教匪餘黨,象是東瀛一脈,我是打算生擒他的,所以才放他進來。”星月琉璃答道。

  ??“你呀,還是和以前一個樣子,喜歡孤身涉險,沒有長進。”老人歎息了一聲,看了看倒在地上抽搐的刺客,說道,“你說的是,這人是從日本來的,我追了他一路,有幾次差點給他甩掉了。”他說著俯下身子,卸了那人的下巴,防止他咬舌自盡。

  ??聽到老人的話,星月琉璃皺起了眉頭,李思竹則嚇了一跳。

  ??此時曲飛鵬已然脫下了中了毒火的衣服,來到了星月琉璃的麵前,眼中滿是關切之色。

  ??“這位是?”老人打量著曲飛鵬。

  ??“在下曲飛鵬,是林爵爺的手下。”曲飛鵬看出來老人是星月琉璃的師長一輩,立刻上前施禮。

  ??“好身手,好身手,主公麾下的乾國人,也一樣是高手如雲。”老人點點頭,眼中閃過讚賞之色。

  ??“你怎麽來了?”星月琉璃不客氣的對曲飛鵬問道。

  ??曲飛鵬的臉微微有些發燒,“我……去看悠悠,順便來看看你……結果剛好遇到了這家夥……”

  ??他無法告訴她,他其實是專門來看她的……

  ??她和阿星,實在是太像了……

  ??“主公交給你的事,都辦完了麽?”星月琉璃卻絲毫沒有感覺到他的心意,而是冷冷的問道。

  ??老人象是覺察到了什麽,不由得揚了揚長長的眉毛。

  ??“還沒有。”曲飛鵬歎了口氣,轉過身去,“我這就去辦。”他說著便騰身躍起,幾個起落,便出了院子,消失在了茫茫雪夜之中。

  ??李思竹有些好奇的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她以前見過曲飛鵬,但她並不知道他和星月琉璃是什麽關係,隻是聽說他和她有一個養女叫悠悠,寄養在船政學堂的扶幼學園裏。

  ??難道他們是夫妻?可是星月琉璃……怎麽看也不象是婚育過的啊。

  ??“這位小姐是?”老人的目光轉向了李思竹。

  ??“這位是李思竹小姐,我奉主公之命,前來保護她。”星月琉璃說著,轉向李思竹道,“天晚了,小姐請繼續安睡,我會在院子裏守著的。”

  ??李思竹知道她有話想要和老人說,便點了點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重新和衣躺下,但此時她好奇心起,睡不著了,便豎起耳朵,聽著外麵的聲音。

  ??星月琉璃似乎是知道老人前來的目的,隻是站在那裏,垂著頭不說話。

  ??“琉璃,這個叫李思竹的姑娘,是主公的女人,是嗎?”老人看著屋內的燈光熄滅,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問道。

  ??“應該是吧。”星月琉璃答道,“她是沈文肅公的養女,曾由沈文肅公指定給主公為妾室,等到喪期一過,主公便要迎娶她進門。”

  ??聽到星月琉璃說這番話時顯得毫不介意,老人立刻便有些急了。

  ??“琉璃,你應該知道,霧隱一族的希望,就著落在你身上……”

  ??“我知道!大師!”

  ??“你不知道!甲賀一族有兩個女人是主公的女人!伊賀一族有一個女人是主公最器重的弟子的女人,聽說他們也在物色合適的年輕女子送來乾國,侍奉主公!你難道不明白他們的意圖是什麽嗎?”

  ??“我明白……”

  ??“所以,你有這麽好的機會,主公也非常器重你,你就應該……唉!”

  ??“別說了!大師!”

  ??“我當然要說!我這次從琉球來,就是帶著大家的心意來找你的!你身為霧隱一派的首領,難道不為大家想想嗎?”

  ??“我會考慮的……”

  ??“你好好考慮一下吧!我真是奇怪,難道你對主公這樣的男人,沒有絲毫的好感嗎?”

  ??“當然不是!隻是……”

  ??“那就好!你要抓緊時間,不要讓伊賀一族搶了先!”

  ??“這……”

  ??“你別再猶豫了!對了,那個曲飛鵬是怎麽回事?我看他對你非常有好感啊!”

  ??“我們是奉主公之命,扮做……相互愛慕的人,他原本是有愛人的,是一位乾國的江湖殺手,但是被人害死了,那個女人留下了一個小女孩,不過也不是他的,主公要我做那女孩的母親,因為我和她的母親相貌很是相像……”

  ??“所以那個曲飛鵬把你當成死去的愛人了,是嗎?”

  ??“我不知道啊……我隻是奉主公之命……”

  ??“主公隻是可憐那小女孩而已,這種逢場作戲,當然不算什麽!你要切記你身負的使命!你應該成為主公的女人,而不是和這個人假戲真做!別搞錯了!”

  ??“我和他不可能的,您放心,大師,求求您,別再說了……”

  ??“好!我不說了!可我會盯著你的!如果你不采取行動,我可是會和主公說明的!”

  ??“大師,求您千萬別那樣做!我會采取行動的!好嗎?……”

  ??“那好吧!”

  ??李思竹根本沒有聽到這番別開生麵的對話,她隻是看到,星月琉璃進來時,麵色發紅,額頭上也滿是黑線,象是碰到了極為尷尬的事。

  ??“星月小姐,你怎麽了?身子不舒服嗎?”

  ??“沒什麽……”

  ??這個雪夜,她們倆都注定了要滿懷心事。

  ??杭州,地下角鬥場。

  ??擂台上的對峙還在繼續。

  ??武士們的汗水從掩住整個麵孔的頭盔下滴落,一滴一滴地打落在手中戰斧和長槍上。場外的喧囂幾乎掀破了屋頂。不過對於這些久經戰場的武士而言,似乎有一層透明的屏障隔開了場內和場外兩個世界,任憑下了賭注的人瘋狂地叫喊,他們的世界卻是絕對的死寂。貿然進擊者隻有死路一條,這批武士都是數十場搏殺中的生還者,不會愚蠢到仗著血勇衝鋒。

  ??這場角鬥是二對二。

  ??“呤俐先生不下一點賭注麽?”看台的雅閣中,身體微微發福的主人慵懶地輕笑。

  ??雅閣寬大,主人橫躺在一張精致的牙床上。兩名豔姬跪在床頭床尾,一人捧著冰鎮的葡萄,一人為他捏腿。輕薄的紗衣不堪遮蔽身體,隱隱可見紗衣下膚光晶瑩。圓潤的雙股和賁突的胸峰牽著周圍幾名侍衛的視線,確實是少有的尤物。

  ??不過客席上的幾人卻是男人中的例外。一名高大的武士站在林德利身邊,漆黑的雙眼中盡是冷意。林德利隨身挎著一柄修狹的長劍,眼簾低垂,不言不語。

  ??另外一個客人卻和他們幾位迥然不同,他一身勝雪白袍,鏤金的額圈,眉間眼角都是寫不盡的風流,正揮著一柄白羽扇指點場中淡淡而笑。兩名豔姬媚眼絲絲,都落在他的身上。

  ??“我們隻怕沒有錢輸在這裏。”林德利冷冷地答道。

  ??“哈哈哈哈!”主人大笑,“呤俐先生是小看我這個東道主了,我們餘氏世鎮杭州城,諸位在杭州避難,就算是我的客人,難道這個小小的東道,主人也做不起?”

  ??他一揮手,兩名侍從疾步而上,一人托著漆盤站在林德利的麵前,一人取出隨身的革袋,叮叮咚咚地將幾十枚金餅灑在盤子裏。

  ??林德利心中似乎被蛇咬了一口,驟然一痛。他們迫不得已拜訪餘國良是希望暫借他的地盤避難,他手下受傷的已有幾十人,在官兵的圍攻下,備用之物盡失,又沒法子求醫,隻能用鹽水洗刷傷口,慢慢等死。以林德利的脾氣,也隻能抱著一絲希望,前往餘府求助。可是餘國良答得簡單,既然都是老相識,留駐杭州不是問題,但是一個銅錢的資助都不可給,他不能冒險得罪官府。而一轉眼,餘國良出借賭資卻毫不吝惜,一擲千金去賭血腥的角鬥。想到部屬在寒夜中等死,這裏卻揮霍大把的金錢,林德利隱然作怒。

  ??“呤俐先生請隨便下注。”隨從半躬著身子對林德利說話,卻毫不掩飾洋洋得意的神色。

  ??他已經看見林德利眉間的怒氣。可是林德利越怒,隨從們越是高興。在杭州的地界上,餘國良的規矩就是律令,這支當年聖平天國軍的餘黨膽敢不服從餘國良,那麽就嚐嚐自己種下的苦果。

  ??想當年,紅極一時的官帽兒巨商胡雨霖,也不過是杭州府餘氏錢肆當中的一個小夥計而已!

  ??出乎隨從的預料,一向陰寒的林德利卻靜靜地端坐,一雙眼睛看著漆盤中旋轉的金餅,默默不語。

  ??隨從心裏一喜,以為是震服了這幫沒錢的窮棍:“呤俐先生請,贏的錢盡管帶走,輸的算在我們餘公的賬上。”

  ??他說完,漆盤中旋轉的金光落定,他得意的笑臉忽然像是被人揍了一拳,怪異地凝在那個笑容上。他方才半躬身子,盤中旋轉的金餅擋住了林德利的眼睛。等到金餅停下,隨從看清那雙眼睛,他才驚覺林德利自始至終就沒有看金餅一眼,徹寒的目光冷冷地貫穿過來,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殺人的眼睛。

  ??隨從一時驚恐,手一抖,漆盤落地。幾十枚金餅滿地滾動,餘國良侍衛武士按著長刀暴起,十幾支洋槍從雅閣周圍驟然抬起,直指林德利等幾人。隻是短短的瞬間,擂台上還未動手,看台上卻要血濺五步了。餘國良的侍衛對於林德利三人的忌憚使得他們神經繃得有如弓弦,任何小小的撥動,都足以讓他們失去控製。

  ??林德利的手瞬間移到腰間的“忠王劍”的柄上,他身邊的護衛手肘一沉,已經壓上了衣服下的短槍。而此時鎮住這個場麵的,卻是一隻白皙修長的手,那隻手優雅地一伸,淩空撈住了一枚金餅,隨即拇指一彈,那枚金餅在半空翻滾著落回他的手心。

  ??淡淡的笑聲在雅閣中響起。

  ??一個年輕的公子一振長袍緩緩起身,把玩著掌中的金餅:“怎麽主客盡歡,隨從卻如此失禮呢?”

  ??餘國良此時也驚得坐起。一手正貼在腰間,露出短槍精致的柄和貼身的一件魚鱗鋼甲。那年輕公子身材修長,起身站在床邊,笑著低眉,白袍無風自動,仿佛天上一陣行雲。餘國良愣了一瞬,猛地一掌拍在牙床上:“混帳!沒有我的命令,誰敢驚擾了貴客?都滾出去!”

  ??侍衛們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年輕公子輕笑著凝視著餘國良,紋絲不動,直到侍衛們退盡了,他才緩緩地移開了目光。餘國良心裏微微一動,多看了這位“席三公子”也就是席正甫的三兒子席玉光一眼,忽然覺得這個總是微笑的貴公子,其實遠比林德利和他身邊的殺手更加可怕。

  ??他有如罩在一層看不透的雲中。

  ??“亂世中,人人自危啊。”席玉光淡淡地說了一句。

  ??一場小小的變故,雙方已經在生死兩線悄悄地搏殺數次。而席玉光自始至終,笑容不變。

  ??“席公子以為,這場角鬥勝負如何?”餘國良的興趣轉到了席玉光身上。

  ??席玉光拋弄著那枚金餅,微微一笑:“餘公的賭注下在哪一方?”

  ??“席公子是說笑麽?持槍的兩名武士是我府中豢養的奴隸,他們的槍術是名家教導,在這兩個人身上我花費不下五六千銀元。我當然下注在他們身上。”

  ??餘國良的得意溢於言表。放眼杭州商界,雇傭的武士中確實無一人可以超過餘國良的手下,即使並駕齊驅的武士也屈指可數。這樣的武士,金錢確實不好衡量他的身價。

  ??“好!”席玉光以羽扇擊掌,一聲喝彩。

  ??此時隨從已經拾起金餅全部堆在漆盤上,正立在一邊。席玉光一手抄起漆盤揮揚出去,金餅紛紛落在擂台上,他的聲音清越震耳:“五十枚金餅,賭的是持斧者勝!”

  ??此時看客們吼得聲嘶力竭,擂台上還紋絲不動,都覺得有些興趣索然。而席玉光此時一把金餅拋出,一聲大喝直振屋頂,擂台上有如冰封的對峙忽然崩潰了!手持戰斧盾牌的一對兄弟微一屈膝,豹子一樣撲出,難以相信身披鐵甲的武士竟能達到如此的撲擊速度,一左一右,攻向餘府兩名武士的側麵。而餘府的武士毫不慌亂地振動長槍,借助長兵器的優勢要壓下持斧武士的攻勢。

  ??林德利和身邊的護衛對視一眼,都有驚訝的神色。他們也都是久經戰陣,本來並未把這些豢養用來角鬥取樂的武士放在眼裏,可是角鬥場上血腥的曆練使得這些武士的戰技也極其可觀,速度、姿勢和時機一時都趨於完美。

  ??餘國良起身和席玉光並立在雅閣的欄杆邊,微微皺著眉:“看來席公子還是不相信餘某人的手下?”

  ??“非也,”席玉光漫不經心地一笑,“在下隻是好賭。”

  ??“好賭?”

  ??“既然餘公已然下注,若是席玉光賭在餘公一方,那不過是跟風下注,算不得英雄。賭場上不得出奇製勝,那麽賭也賭得無聊了。”

  ??餘國良微微一怔,忽而擊掌大笑起來:“那麽席公子今天莫非是要賭一場出奇製勝?”

  ??“是。這一場我賭五十枚金餅,下一場我賭的卻是我席玉光的身家性命!”

  ??席玉光依然在笑,餘國良卻清楚的感覺到一股氣焰升騰起來,帶著難以言喻的威壓。

  ??“席公子文雅富貴,卻不怕死,”餘國良笑了笑。

  ??“人誰不死?”席玉光輕搖羽扇,漫不經心的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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