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三章 陰影難除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29      字數:6428
  “嗬嗬,岩崎君,有些事情,不是你自己能夠決定的。”澀澤榮一說著,和益田孝相視一笑。

  ??岩崎彌太郎再次為之氣結,這時岩崎彌之助說道,“澀澤君說的是,很多事情,是我們決定不了的。”

  ??益田孝和澀澤榮聽到岩崎彌之助不卑不亢的回答,心中暗自敬佩,此時他們看到岩崎彌太郎氣得發瘋的樣子,已經尋夠了開心,便停止了對岩崎兄弟的嘲弄,略微交談幾句之後,便告辭了。

  ??益田孝和澀澤榮一離開之後,岩崎彌太郎的目光落到他們送來的禮物上,怒火再次升騰,大叫著要手下的社員們將這些東西通通當成垃圾丟掉,但卻被岩崎彌之助製止了。

  ??“這些東西,交給我處理吧!”他向社員們使了一個眼色。

  ??將兄長安頓好後,岩崎彌之助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看著擺放在桌子上的益田孝和澀澤榮一送來的給孩子的禮物,苦笑著搖了搖頭。

  ??“林清揚……岩崎清揚……希望你會成為調和矛盾的那個人吧……真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他歎了口氣,取出一張紙,寫起信來。

  ??信不多時便寫好了,這封信是他以自己的名義寫給林逸青和岩崎尤佳的,在信裏他祝賀他們的孩子來到人世,並給了這個孩子真誠的祝福,以及禮物。寫好信之後,岩崎彌之助拉鈴叫來一位社員,要他把這封信和那些禮物一起郵寄到福州。

  ??聽到他的要求,這位社員麵露難色。

  ??郵到福州到不是什麽難事,關鍵的是,他害怕一旦社長岩崎彌太郎知道,自己隻怕便要砸了飯碗。

  ??“你去辦吧!不會有事的!出了什麽問題,都算在我身上!和你無關,你放心吧!“岩崎彌之助知道社員在擔心什麽,安慰他道。

  ??社員帶著信和禮物離開了,岩崎彌之助立在窗前,向遠方遙望著,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氣。

  ??“哥哥,希望你不要再做出不理智的舉動了。”他自言自語的說道。

  ??岩崎彌之助並不知道,此時他的哥哥彌太郎,正在自己的房間裏做著他最擔心的事。

  ??岩崎彌太郎在寫信。

  ??這封信已然寫了整整一張紙,但岩崎彌太郎意猶未盡,又拿過一張紙,繼續寫著。

  ??在這封信中,他集中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最難聽的詞匯,寫下了最惡毒的詛咒,對林逸青,對岩崎尤佳,對那個叫岩崎清揚的孩子。

  ??他要將自己從益田孝和澀澤榮一處所得到的羞辱,全都算在林逸青的身上。

  ??寫著寫著,岩崎彌太郎突然感覺有些困倦,便丟下筆,倒在椅子上,用手按揉著太陽穴,閉上了眼睛。

  ??小憩了一會兒之後,岩崎彌太郎重新睜開了眼睛,拿起筆正要繼續寫信,突然間看到了桌麵上放著的一樣東西,身子登時僵住了。

  ??桌麵上,赫然是一隻血肉模糊的斷手!

  ??那是侄兒岩崎英彌的手!

  ??岩崎彌太郎被無邊的恐懼攫緊了,他努力的捂緊了嘴巴,不讓自己發出驚駭的喊叫。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那隻手已經被他埋葬了,怎麽會出現在他的桌子上?

  ??岩崎彌太郎緊緊的盯著那隻手,他感到呼吸困難,頭暈目眩,心髒也變得分外難受。

  ??就在這一瞬間,那隻斷手不見了。

  ??岩崎彌太郎又是一驚,他猛地撲過去,用哆嗦的手撫摸著剛才出現斷手的地方,但那裏什麽也沒有。

  ??岩崎彌太郎離開了椅子,俯下身子,看著桌子下麵,仍然不見斷手的影子。

  ??他胡亂的尋找了好一會兒,在確定了沒有斷手之後,這才重新倒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起粗氣來。

  ??他明白,自己剛才是出現了幻覺。

  ??但這個幻覺,卻給了他一個意想不到的提醒!

  ??他看了看桌麵上的那封還沒有寫完的信,猛地將信紙抓了起來,用力的撕了起來,直到信紙化成了一地的細碎紙屑,才停了手。

  ??他知道,如果這封信寫完發出,真的到了林逸青的手裏,一定會發生比砍掉岩崎英彌的手還要可怕的事!

  ??門開了,岩崎彌之助走了進來,他看到一地的碎紙屑,不由得吃了一驚。

  ??“哥哥,你怎麽了?”岩崎彌之助看著滿頭冷汗的岩崎彌太郎,關切的問道。

  ??“我沒事……”岩崎彌太郎擺了擺手,無力的倒在椅子上,呆呆的仰望著天花板。

  ??東京,帝國大廈。

  ??“去朝鮮的軍隊都已經撤回來了?”伊藤博文向井上馨問道。

  ??“是的,昨天船隊已經抵達下關。”井上馨歎息了一聲,“這一次的行動,等於是白費功夫,沒有撈到任何的好處。”

  ??“軍隊有傷亡嗎?”伊藤博文似乎是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結果,苦笑了一聲,又問道。

  ??“軍隊到達漢城時,和朝鮮的匪徒有過幾次小規模的戰鬥,傷亡很輕,加上得了疫病而死的,共有四十二人。”井上馨答道。

  ??“在朝鮮的僑民死傷有多少?”伊藤博文問道。

  ??“我們會同朝鮮政府一同調查,現在統計的數字,共有一百三十五人被害,主要是糧商和浪人。”井上馨答道。

  ??“噢?為什麽是這些人被害的居多?”伊藤博文問道。

  ??“由於我國的糧商在朝鮮以較低的價格廣泛收購糧食,朝鮮人認為帝國在掠奪他們的食物,是造成朝鮮饑荒的主要原因,因而對糧商格外反感。而浪人在朝鮮經常惹是生非,是朝鮮人非常痛恨的對象。”井上馨答道,“所以動亂一起,他們成為了朝鮮人首先攻擊的目標。當然,朝鮮人連他們自己的商人也沒少殺。朝鮮商人(褓負商)和宮廷的關係一向密切,在朝鮮王妃逃出漢城之後,有謠言說她要糾集兩萬名商人武裝人員殺回漢城,結果朝鮮人便開始屠殺商人,不少人被認為是和王妃有聯係而死於非命,又有許多和閔氏家族有關的名門望族和主張開放政策的官員也被殺害,甚至連進京趕考的舉子也被當作商人的內應而被殺害,原因僅僅是因為袖子裏藏著的應舉花名冊被認為是商人的名單。”

  ??“真是一場悲劇。”伊藤博文長歎道。

  ??“但是現在,這場悲劇已經被乾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結束了。”井上馨歎道,“真沒想到他們會這麽快的出手。”

  ??“同朝鮮人的談判,是什麽結果?”伊藤博文平靜的問道。

  ??“朝鮮政府同意賠償被害僑民的損失,懲辦凶手,但浪人因為是鬧事被殺,所以不在賠償之列,粗略算來,賠償金約在50萬日元左右。”井上馨答道,“朝鮮政府還答應重修公使館,賠償公使館的損失10萬日元,我們向朝鮮政府提出的增開通商口岸和在漢城駐兵保護使館和僑民的要求,都被朝鮮政府堅決拒絕了。後來在森有禮閣下的反複交涉下,乾國方麵表示日本可以給使館配備200名武裝人員作為護衛,但隻許攜帶手槍和刀劍,不許配備步槍和火炮。帝國在這場事變當中,除此之外,可以說一無所獲。”

  ??“乾國人在朝鮮駐紮的軍隊有多少?”伊藤博文問道。

  ??“事變發生後,乾軍共出動了3000人,由5艘軍艦護送,到達漢城,在平定了兵變之後,因為俄國海軍在天津附近海麵的活動,2000人的主力部隊已經隨護航艦隊撤走,現在漢城的乾軍,隻有1000人。”井上馨答道,“由乾軍的一位名叫袁蔚霆的將領統率。據最新的報告,乾軍在朝鮮陸軍的最高統帥吳長慶和北洋水師提督丁禹廷已經回國了。”

  ??“袁蔚霆?”聽到這個名字,伊藤博文微微一愣,“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是的。但是這個人的作風非常狠辣,而且很有才能,這次事變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被平息下來,可以說都是這個人的功勞。所以吳長慶和丁禹廷才會放心的離開,把漢城交給他來掌管,現在這個人,可以說是漢城的主宰者。”井上馨說道。

  ??“乾國竟然會有這樣的人……”伊藤博文說著,眉頭漸漸的皺緊。

  ??“林逸青在幹什麽,你們知道嗎?”伊藤博文突然問道。

  ??“據我們的情報顯示,他現在仍然在福州,過著紙醉金迷花天酒地的生活。”井上馨不明白伊藤博文為什麽會突然問起林逸青,有些愕然的答道,“在朝鮮事變期間,他並沒有離開福州……”

  ??說著說著,井上馨似乎想起了什麽,臉色有些變了。

  ??“怎麽了?”伊藤博文不動聲色的問道。

  ??“森有禮閣下也說過,這個袁蔚霆的身上,似乎……他似乎看到了林逸青的影子……”井上馨想起了森有禮給他的報告,喃喃的說著,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之色。

  ??“我也有這種感覺。”伊藤博文歎息道,目光望向窗外,麵色變得分外的憂鬱。

  ??福州,林氏祖宅,後花園。

  ??一眾男女老少,正坐在一座大帳蓬裏,觀看著生動的戲劇表演。

  ??在岩崎尤佳為林逸青誕下麟兒之後,林府上下喜氣洋洋,林逸青高興之餘,為孩子舉辦了盛大的宴會,宴請親朋好友,並演戲十日,以示慶賀。

  ??琴聲靈動,猶如數百隻彩色羽毛的飛鳥匯集成的鳥群,忽集忽散,忽上忽下,回蕩在白色的帳篷內。

  ??一張烏沉沉的大琴橫放在地,十六根琴弦由一老一少同時撥動。兩人配合默契,宛如一人。那老者身形瘦弱如孑然蒼鶴,滿麵風霜,神情愁苦,少年才十來歲年齡,眉目輕快,撫琴之時還有餘暇抬眼偷望帳中的舞女。十多位舞者中,那位腰肢纖細的綠衣舞女在帳篷中央華貴的氈子上輕盈飛翔,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腰肢柔軟得仿佛沒有骨頭,宛轉間如輕煙拂動。舞裙下金光閃爍,響聲玲琅,原來她的光腳踝上係著幾顆金鈴鐺,一振一聲,玎玎玲玲地合上琴聲,竟然是一拍不亂。

  ??寬敞的大帳裏雖然點著十多支牛油大燭,不知道為什麽還是顯得冷氣森然。座上除了一位獨飲的白衣人,就隻有一位有一雙冰冷的黑色雙瞳的青年武士,似一根標槍般立在背後。白衣人看上去年歲不大,但目光裏卻有可以馳騁千軍萬馬的闊大原野,令人不敢仰視。此刻他半躺在一張巨大胡床上,神情慵懶,注意力似乎在琴聲上又似乎不在。

  ??琴聲在此時猛然間一轉,原來的爾雅之音化為巨丁開山,力士戰舞,那老者雙手開闔,揮動起來灰蒙蒙地一片,看不清究竟有多少隻手。那少年如今已跟不上老者的節奏,隻得住手,眼睜睜地看著老者額頭上不斷匯集起的汗粒。

  ??曲調一拔再拔,到了最高音處,如百十團流星巨火次第綻放,正在心神搖曳處,猛然間十弦同時崩斷。彈琴的少年一愣,臉色轉為煞白,隻見四下裏的燭光一搖,那老者雙手從琴下抽出,竟然精光湛然,各持一支細細的長劍,朝座上的人撲去。

  ??那些跳舞的女孩駭叫起來,四下奔逃躲藏,青年武士皺了皺眉,大步迎了上去,甚至都沒有拔刀,隻一伸手,十指如鉤就從那老者飛舞的劍光中穿了進去,一把扭住他的脖子,哢吧一聲響,登時了結了這名刺客的性命。琴前坐著的少年郎還在那兒發呆,武士轉過來臉來,朝他微微一笑,少年慌忙跪伏在地,渾身抖成篩糠。

  ??白衣王者坐的床上鋪將著一張巨大的赤毛虎皮,那位綠衣舞女縮到床前虎頭之後,雙手捂在胸口,雖然在簌簌發抖,卻大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珠,並不顯得太害怕。

  ??白衣人倚在床上,用銀筷子輕輕地敲著矮幾上的銅酒盅,那是剛才中斷的舞曲最後幾個節拍。餘音嫋嫋,散入到帳篷中兀自有血腥味的空氣裏。

  ??“可惜啊,殺了莫先生,這廣陵一曲,怕就要失傳於世了吧。”他閉著眼睛,仿佛在回味剛才的琴聲。他不開口,就隻有武士手撫刀柄,立在帳篷中心虎視眈眈地看著所有的人,看得她們蹲在原地,抬不起頭來。過了良久,那白衣人才轉向那名舞女問道,“你是巴圖爾的女兒嗎?你也是托爾特家的後人吧。”

  ??那舞女一愣,隨即仰起脖子來。她慘然一笑道:“你果然看出來了,不錯,是我逼迫莫先生來殺你的,和小莫無涉,他全不知情,你放過他——”

  ??白衣人探過身去,他身上發出的冰冷氣息讓她後縮了一下。他抓住她的胳膊,輕輕地一扭,輕輕巧巧地將她拉近身來,兩人麵對麵地挨得緊緊的。他冰冷的手抓住她的時候,因為痛苦和恐懼,那女孩情不自禁地發起抖來,但還是鼓足勇氣,將秋水一樣的雙眸迎了上去。他的手扶到她的肩膀上,她就覺得那兒的肌肉和關節完全凍結成了寒冰,動彈不得了。她絕望地喊叫了一聲。

  ??舞女臉色煞白,咬住嘴唇不作聲。

  ??白衣人溫柔地垂目看著她的眼睛,輕聲問:“我雖然與準噶爾部為敵,你的父親卻是被自己的部下殺的,你為什麽要來殺我呢?”

  ??女孩看著他溫瑩如玉的眼睛,隻覺得自己心頭猛跳,她猛地別過頭去,不再看他的眼睛,胸口起伏,大聲說:“你是魔鬼,準噶爾的每一個人都恨不得殺了你。”

  ??白衣人輕輕地歎息說:“我愛的是天下人,卻得不到天下人的愛……罷了,罷了……”

  ??他雙手一緊,將女孩環抱在手,輕輕的用唇朝她親去。

  ??他們雙唇相碰,那女孩輕輕地向後一仰,發出了一點微弱的動靜,那是小鳥在獵鷹爪下的無望掙紮,是明知不可能逃脫的本能反應,她大睜著眼睛,睫毛上猶自掛有一滴晶瑩的淚珠。

  ??一根手指劃過她僵硬光滑的臉龐。“真是漂亮啊。”他歎息著說,鬆手將她向後推去。她的後心,插著一柄白玉馬頭柄的短劍。

  ??他轉過頭,對那侍立在一旁的青年武士說:“莫日特,把這兒收拾了吧,她也算是你的堂姐呢。”

  ??他進了後帳,後帳裏四麵都掛著厚厚的銀貂毛皮,隻是這裏仿佛比前帳還要森冷。

  ??“你殺了她?”一個女人的聲音問道。她全身都包裹在厚厚的裘皮大衣下,看不清樣貌年齡,隻聽聲音清脆悅耳,可知歲數不會太大。

  ??“沒有人可以為我辯解。沒有人理解我。”他滿麵憂鬱之色的說道。

  ??“你越想不透,你的心裏就會越冷。”

  ??“我將天下放在了自己的心裏,殺人是壞事,但我殺了這十幾萬人,卻可以讓整片北疆,讓整個中原大地上的億萬生靈,都得以生存——我有什麽錯?”

  ??“壞事終究是壞事,即便做它的目的是為了行善也是如此。你的父皇明了這一點,所以他由著自己的身體腐爛,但不會像你這樣痛苦。”

  ??“所以他才死得早——”白衣人怒喝道。

  ??“你真的是這麽想嗎?”那女人冷笑了一聲。

  ??白衣人突然怒喝道:“準噶爾部叛賊敢反我,我自然要將它屠戮得個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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