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三章 要命的折子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28      字數:6396
  “先生既然問了,晚輩不妨直言相告。賤內陳氏,未出閣前,便為胡賊所看中,欲納為偏妾,被拒後便懷恨在心,在晚輩成親之日,竟然陰使我混飲烈酒昏睡不醒,欲我身亡,使拙荊為‘望門寡’,其用心何其毒也!所幸其毒計未逞。至今思量起來,仍覺不寒而栗。我夫婦與胡賊不共戴天,林某自那日起,便在心中起誓,定要除去此賊。如此,老先生胸中疑惑可解否?”

  ??“大人所言甚是,老朽佩服,願聽大人差遣,隻為早日為我孫女討回公道,請受老朽一拜。”

  ??“老先生怎可如此折煞晚輩,快快請起,為今之計,莫不如就老先生被毆一事做做文章,利用民意輿情,使他丟了眼下的官差,驅他離開福州。”

  ??……

  ??幾天後,胡雨霖舊居後院。

  ??此時宅院之中已然是人去屋空,院內原有的各種陳設也都搬得精光,後院花園到處都是翻倒的石桌和石鼓。

  ??林義哲帶著徐睿徑直向後院走去。

  ??“那一日隨沈大人來此,就覺得此處有些古怪,如果我猜的不錯,此處當是他侮辱良家女子的秘密所在。”林義哲指著一座小屋,對徐睿說道,“當日未能進入,今日此宅已經騰出來了,是以一早便邀先生過來看看。”

  ??徐睿聽了林義哲的話,臉上的肌肉不自覺的哆嗦了一下,他看著小屋緊閉的房門,深吸了一口氣,邁步向前,伸出雙手,推開了門,進了屋子。

  ??此時屋內已然變得空空蕩蕩,所有的家具和陳設都已經不見。

  ??徐睿怔怔地站在那裏,四下望去,什麽也沒有發現,不由得悵然若失,流下淚來。

  ??“我適才勸先生不要來,就是怕先生觸景生情。”林義哲在徐睿身後說道,“先生身子還未完全複原,切莫過於悲傷。”

  ??“沒事,我這把老骨頭還挺得住。”徐睿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嘶聲道。

  ??“我仔細觀察過胡宅,胡某據稱有十三房妾室,但這院子裏卻共有十四處庭院,而多出的這一處,最為隱秘,外圍又有專人把守,禁止出入。”林義哲想要讓徐睿從悲傷中轉移出來,便和他說起了自己的分析結果,“事有反常必為妖,所以,若是我猜的不錯,胡某的罪惡勾當,便是在此處做的。”

  ??“可惜罪證已然被他全部消滅了。”徐睿歎息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總還是會留下些蛛絲馬跡的。”林義哲說著,掏出一個放大鏡,借著門外射進來的陽光,蹲在地板上仔細搜尋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林義哲在一處角落停了下來。

  ??“先生請過來,看這裏。”林義哲說道。

  ??徐睿快步來到林義哲身邊蹲下,林義哲將手中的放大鏡遞給了徐睿,指著木質地板上的一片略帶烏色的汙跡說道:“這便是血浸過的痕跡,雖然經過反複刷洗,血跡已然被衝掉,但因當時血流過猛,血已經滲入木板紋理之內,無法徹底消除,才會有此等痕跡。”

  ??徐睿死死地盯著放大鏡,眼中雖然沒有再流淚,但他的手卻一直在抖。

  ??“我一會兒便叫人將這塊地板取下留存,將來總會用得著的。”

  ??林義哲輕輕握住老人拿放大鏡的手,將放大鏡取下,扶起了老人,“先生切莫哀傷,留此有用之身,以待將來。”林義哲又勸道。

  ??徐睿強忍悲傷,握了握林義哲的手,點了點頭。

  ??林義哲和徐睿起身來到門前,門外的一輪晴日漸漸高升,將這一老一少二人的身影沐浴在一片金輝之中。

  ??……

  ??“先生?先生?”陳婉輕柔的呼喚聲將沉浸於往事回憶中的徐睿的思緒拉了回來。

  ??看著容貌酷似故去的孫女燕兒的陳婉,徐睿的眼角滲出了淚花。

  ??“嗬嗬,老朽看到瀚鵬,心中激動,讓夫人見笑了。”徐睿不想讓陳婉擔心,他趕緊取出手帕擦去了眼角的淚水,微笑著說道。

  ??“如今胡賊已然下獄,先生大仇當可報了,切不可思及往事,過於傷心。”陳婉柔聲勸道。

  ??“胡賊隻是因貪墨下獄,若是他能向朝廷獻納財產,補上朝廷的虧空,加上左氏暗中相助,很可能逃得牢獄之災,保得性命。”徐睿歎道,“如今鯤宇不在了,要報得此仇,真是難啊……”

  ??“先生,我聽大哥說,瀚鵬受了皇太後禦賜的銀令牌,可暗中訪查各地不法情事,直達朝廷,隨時究辦。”陳婉提醒徐睿道,“我覺得,先生不如將當年往事,向瀚鵬陳述明白,或許瀚鵬有辦法置胡賊於死地。”

  ??“原來如此……我也覺著,皇太後留瀚鵬妻兒在宮中為質,是不可能隻給他一個空頭爵爺的……”徐睿深陷的眼睛登時放射出銳利的光芒,臉上的悲傷頹廢之情也一掃而光,“瀚鵬身為‘銀牌天使’,訪查案情,各地官府皆得全力配合,此案雖過去日久,但若是一旦案情大白於天下,則朝廷便可借此機會,一舉扳倒胡左……”

  ??“是啊,先生,當年葛畢氏案,浙省自巡撫、學政至司、道、府、縣奪職者十有六人,降級撤任被議者又十餘人,皆左氏一黨,朝廷為何如此,先生當是明白的。”陳婉說道,“若此案能水落石出,不但先生孫女血仇得報,朝廷說不定便會借此機會,扳倒左氏。”

  ??“夫人說的是,待我瞅個時機,將冤情和物證直陳於瀚鵬麵前……”徐睿低聲說著,看著四周,突然看見了一個人,立刻閉了口,並衝陳婉暗暗使了一個眼色。

  ??陳婉順著老人的目光望去,立刻便看到了遠處一身常服的左季皋的身影。

  ??此時的左季皋,正惡狠狠的盯著開工典禮現場,並沒有注意到徐睿和陳婉看到了他。

  ??“此人是想要重奪河山呢……”陳婉輕聲道。

  ??“此人不除,船政終無寧日!”徐睿握緊了拳頭,此時的他已經下定了決心,要為自己孫女報仇的同時,將左季皋拉下馬!

  ??就在這一刻,左季皋似乎是不想再看了,轉身大步下了山坡,氣衝衝的上了一匹馬,疾馳而去,險些撞上了過來的路人,他的幾名侍衛趕緊上馬,跟了上去。

  ??回到館驛之後,左季皋回想著白天看到的情景,仍是氣恨難消。

  ??本來是自己一手創立的船政,現在卻成了他人的功勞,這讓一向把功名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的他如何忍受得了呢?

  ??左季皋正要破口大罵,卻突然看到了放在桌麵上捆紮在一起的邸報,想是他不在的這一會兒,邸報到了,下人便將邸報放在桌上,等他回來拆看。

  ??左季皋壓住了怒火,急不可耐的拆開了邸報,讀了起來。

  ??他的奏章上去已經一月有餘,至今朝廷沒有回複,而他留在京中的眼線也沒有消息,無奈的他,隻能從邸報和民間報紙上刊載的消息來判斷朝廷近期的動向。

  ??“拿果飲來!”左季皋在屋裏吼了一聲,外麵侍立的仆人嚇了一跳,趕緊下去取了加了冰的果飲送了過來。

  ??也許是因為火氣大的緣故,自從來到福州之後,左季皋便喜歡上了這裏的果飲,幾乎到了隨時隨地喝的地步。

  ??左季皋呷了一口果飲,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邸報,忽然,他的目光一下子停在了邸報上的某處,身子猛地顫了起來。

  ??左季皋緩緩的將手中的果飲杯子放在了桌上,仿佛那個杯子有千斤重一般。

  ??“京中……祥瑞?怎麽可能?定是有人搞鬼!”他低聲的喃喃自語起來。

  ??“可是……皇太後和宮眷內監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這個事兒,難道是真的?這怎麽可能?那天的鹿吐人言,分明是林……”

  ??左季皋猛地想起了什麽,立刻縮下了後麵想要罵林逸青的話。

  ??再罵下去的話,可就有“辱上”的嫌疑了!

  ??“林家豎子!想不到你媚上的本事,竟然高過了乃兄!”左季皋恨聲道。

  ??左季皋正要痛罵林逸青一番,可他猛然想起一件事來,一顆心立刻變得冰冷。

  ??自己上的那份折子!

  ??他計算了一下時間,京中發現祥瑞的時候,恰好是在自己的折子到京之前!

  ??一想到皇太後看到折子後會是怎樣的表情,左季皋登時感覺不寒而栗。

  ??胡雨霖貪墨軍費一案,目前還在偵辦之中,雖然現在還沒有追究到自己頭上,但自己委派胡雨霖佐辦西征軍需,肯定是要負“失察”之責的,這個責任可大可小,好在自己有平定聖平天國之亂和陝甘回亂,收複新疆的大功,功大於過,不至於因此獲重譴,但是自己上的這個折子,卻很可能激怒朝廷!

  ??太後親眼所見的祥瑞,和福州林氏祖陵所現祥瑞遙相呼應,你敢說是裝神弄鬼,是嫌自己命長了嗎?

  ??現在的左季皋,頭一次有了絞索已然套上脖子的感覺。

  ??他這才意識到,林逸青的手段有多麽的厲害!

  ??他等於是挖了個陷阱讓自己跳進去!

  ??而自己的折子內容一旦隨著邸抄在福州傳開,憤怒的福州人會對他左季皋做什麽,他完全能想象出來!

  ??一想到那天孔德洪給林家眾人毆死的情景,左季皋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該怎麽樣消除掉這個折子帶來的不利影響呢?

  ??左季皋好容易才讓自己鎮定下來,他知道,是自己馬上離開福州的時候了。

  ??而現在能夠消除影響的最好辦法,是趕緊上表自劾!

  ??自己在離開之前,要將這道表章發出去!越早到京越好!

  ??“來人!筆墨紙硯伺候!”左季皋厲聲道,仆人聞訊,立刻跑去叫起書僮來。

  ??寫完奏折之後,左季皋迫不及待的命人前去驛站發出,而後便立刻命令下人收拾東西,當日便離開福州。

  ??※※※※※※※※※※※※※※※※※※※※※

  ??清綺園,永慶長春。

  ??沿湖綠柳低垂,濃蔭拂水,立於岸邊的宮裝女子的衣裙飄帶在夏日的風中上下翻飛,色彩明麗,點綴的濃綠的翠湖一片繽紛。女子攜著一個小男孩的手,在那些紛飛的絲絛和各色鮮花中緩緩走過,目光一一掠過那些開殘了最後一朵花的花樹,眼裏閃過一絲複雜的光亮,宮女們從她的身邊微笑著一一走過。

  ??“慢些走……”沿著湖邊走著,慢慢地居然走到了橋邊。此時人跡已是漸漸稀疏,隻留綠樹濃蔭一片。倚著垂柳,她看著呀呀學步的孩子,低低說了一句。

  ??“林夫人……你是林夫人麽?”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招呼,宮裝女子臉上那種自語般的寂寞神色陡然收斂,靠著樹回過頭去,看見了那個對自己招呼的年輕美婦。

  ??這位婦人也是宮裝的打扮,她穿著簇新的百蝶穿花灑金裙,月白紗衣,右手露在紗衣外,豐皙的手腕上套了一串蜜臘佛珠,戴著藍寶戒指的手裏拿著一把雪白的團扇。一見她轉頭過來,眼睛裏騰起難掩的歡悅,急急的走了過來:“是林夫人!老天……真的、真的還是讓我碰到了林夫人了!”

  ??“您是——”有些疑惑的,桐野千穗問了一句。

  ??一腔喜悅的美婦見桐野千穗遲疑,不由頓了一下,有些急切:“我是哲毅嘉順皇後啊……林夫人忘了?我們在皇太後那裏見過麵的,我給你的孩子繡的被子,用過了麽?”一邊說著,她一邊取出了一方精巧的錦帕。

  ??上麵的圖案一下子讓桐野千穗想起了什麽,她趕緊上前,斂衽屈膝為禮。

  ??“見過哲毅嘉順皇後,我……來宮裏不久,不認得宮裏的服色……”

  ??“哎呀,快起來快起來!千萬別拘禮,宮裏的規矩多,可園子裏頭,沒那麽多的講究……”鄂魯特氏皇後急忙上前,親熱的挽起了桐野千穗的胳膊,將她扶了起來。

  ??桐野千穗仔細的打量了下鄂魯特氏,她本是個體態窈窕的女子,可能養尊處優的關係,加上生過孩子,有些微微的豐滿起來,但仍不失當年的麗色。

  ??她聽說過關於這位美麗皇後的一些事,據說鄂魯特氏生於顯鳳四年七月初一日辰時,比彤郅皇帝大兩歲。其父就是大乾國“立國二百數十年,渤、蒙人試漢文”惟一獲得狀元桂冠的蒙古族狀元崇綺。崇綺工詩善畫,多才多藝,文化造詣極高。鄂魯特氏皇後出生於這樣的文化家庭,受父親的教導和熏陶,文化修養也很高。她受父親的影響,字也寫得極是漂亮,尤其是能用左手寫大字,備受時人稱讚。在彤郅十一年10月16日,她便嫁給了彤郅皇帝,坐著鳳輿,堂堂正正地進入大乾門,穿過天安門、端門、午門,抬進坤寧宮,一舉成了母儀天下的中宮皇後。

  ??皇後的中宮本是坤寧宮。後來因為皇帝的辦公地點從外廷移進內廷的乾清宮,寢宮西移到了養心殿,所以坤寧宮也就成為形式上的中宮了。皇後可以在東西六宮隨便選擇一處居住,隻有在皇帝大婚時才在坤寧宮和皇帝住上兩天。當然,如果是當皇帝前已經結婚的,就享受不到這個待遇了。大乾朝的皇帝在即位以後才舉行婚禮,皇後曾經在坤寧宮住過的,隻有寧煦、彤郅兩朝。是以鄂魯特氏皇後的地位尊崇無比。

  ??據說剛入宮時,這位鄂魯特氏皇後的性格高傲,孤芳自賞,不喜逢迎。她總覺得自己是堂堂正正從大乾門迎娶的皇後,隻要自己行得端,做得正,沒必要去做那些阿諛奉承,溜須拍馬之事。是以這才進宮不久,便使得宮內的太監宮女對這位“淑靜端慧”,“容德甚茂”的皇後原來的好印象急劇下降。

  ??就拿看戲這事來說,有一次,鄂魯特氏陪仁曦太後看戲,遇到講述類似紅樓西廂的男女愛情場麵,便轉過頭不看,誰叫也不聽,仿佛看的是春宮圖一般。其言外之意便是宮廷格調低俗,唯獨自己清高。她的表現自然惹得婆婆仁曦大為不快。

  ??鄂魯特氏身邊的人看不過,勸她應當處處討仁曦歡心,要善逢迎,隻有和皇太後搞好關係才能保住自己的位子,否則於己不利。鄂魯特氏卻回答:“敬則可,則不可。我乃奉天地祖宗之命,由大乾門迎入者,非輕易能動搖也。”須知仁曦一向以側居西宮為遺憾,而且一直為顯鳳皇帝臨終前沒有冊封自己為皇後而耿耿於懷。仁曦是通過選秀女進入皇宮的,最忌諱別人提從大乾門而入,因為大乾門是她心頭永遠的痛。鄂魯特氏的話傳到仁曦耳中,自然認為她是故意蔑視自己。是以在鄂魯特氏入宮僅月餘,宮內上下已然對這位新皇後產生了厭煩。

  ??但後來發生的一件事,卻令她從此轉了性。

  ??宮中傳說,出使西洋大臣林義哲在完成使命之後自歐洲歸國,進京覲見,仁曦太後和彤郅皇帝親自在長春宮接見,命宮中後妃也來聽林義哲講關於西洋各國的傳聞,原本孤傲的鄂魯特氏皇後不知怎麽,聽了林義哲關於西方孝道的講解之後,便突然痛哭流涕,向婆婆跪下懺悔前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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