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三章 二擒二縱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28      字數:6303
  玉仙發瘋一樣的衝出了屋子,不顧一切的狂奔到女兒麵前,一把將她抱起,向屋內奔回,而就在這一刻,對方的弩箭突然停止了發射,直到玉仙母女重新回到屋中,可怕的利箭才重新飛射了起來。

  ??看到玉仙平安的將女兒抱了回來,朱雪雁心中喜慰不已。

  ??她的命等於是玉仙救的,如果玉仙母女出了什麽事,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原諒自己的。

  ??外邊又接連有慘叫聲傳來,很快,一切歸於沉寂,本來燒起的火也熄滅了。

  ??朱雪雁正驚疑間,房頂突然嘩啦一聲,現出了數個洞,接著幾個黑影鬼魅一般的落了下來。

  ??朱雪雁揮刀正要甩出,卻不料他們將玉仙母女擋在了身前,朱雪雁稍一遲疑,一條帶有標槍的鐵鏈從窗口飛入,纏住了她手中的環形利刃。

  ??朱雪雁鬆開了握著乾坤圈的手,拔出短劍,正要衝上去搭救玉仙母女,卻不料對方舉起了手槍,瞄準了她。

  ??“別動!不然!……你們都死!”對方用生硬的乾語喊道。

  ??朱雪雁聽出了他們的口音,心中驚駭,停步站在了原地。

  ??她知道,是林逸青手下的薩摩殺手們追來了。

  ??隻是這些在她和天地會弟兄們眼中野蠻凶悍的島民,竟然不殺婦孺,著實令她感到驚奇。

  ??她知道剛才為什麽打鬥得那麽激烈,王思琪在院子裏卻沒有受到任何傷害,而玉仙去救她的時候也沒有被箭射中了。

  ??可是,他們現在不向自己動手,是什麽意思?

  ??“我猜到了可能是你,果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她猛地轉過身,看到了說話的人,一時間全身冰冷。

  ??林逸青!

  ??“落在你手裏,我無話可說,要殺要剮隨便!”朱雪雁轉身麵對著林逸青那灼灼放光的眼睛,不知怎麽,心情竟然瞬間平靜下來。

  ??“隻是,請你放過她們母女,她們什麽都不知道,隻不過是湊巧救起了我。”朱雪雁回頭望了一眼玉仙母女,此時她們倆已經給嚇得完全呆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逸青的目光掃視過玉仙母女,玉仙借著月光看到了他的臉,麵色頓時變得慘白。

  ??“放了她們母女。”林逸青注意到了玉仙臉上表情的變化,他以為她是給嚇壞了,便對製住她們母女的忍者說道。

  ??兩名忍者立刻放開了玉仙母女,退後一步,但手中的槍仍然瞄準了朱雪雁。

  ??玉仙脫離了挾持,立刻撲到了女兒身邊,和女兒哭著抱在了一起。

  ??“這一次是你們天地會要殺我,還是你想要報上次的仇?”林逸青緊盯著朱雪雁,沉聲問道。

  ??朱雪雁緊閉著嘴巴,轉過了頭。

  ??“為什麽不說話?你們天地會不是一向敢作敢當嗎?”林逸青看到她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好笑,“難道你想說,剛剛死的那些人,都不是你們天地會的?”

  ??朱雪雁還是沒有回答。

  ??“你要是還不說話,我們隻好用非常手段逼你說話了。”一名忍者冷冷的說道,“雖然我們不殺婦孺,但你最好放明白些,我們的手段,不是普通人能夠忍受得了的。”

  ??“有死而已!哪來的這許多廢話!”朱雪雁怒斥道,她嘴上說得硬氣,但心中卻滿是悲傷和恐慌。

  ??她已經準備好了,隻要敵人衝上來抓她,她便立時咬舌自盡。

  ??“柏川,不必了。”林逸青說道,那名忍者垂首行禮,退了下去。

  ??“你不說也不要緊,我一樣能知道答案。”林逸青看著倔強的朱雪雁,嘴角現出一個譏誚的笑容,“再會了,女俠。”

  ??“收隊。”林逸青對部下擺了擺手,“剛才的動靜很大,弄不好官兵一會兒便會來了,叫大家都撤。”

  ??“這個女人怎麽辦?”叫柏川的忍者問道。

  ??“放了她。”林逸青平靜的說道。

  ??“放了她?為什麽?主公?”柏川驚奇的問道。

  ??林逸青又看了看朱雪雁,“我要她給天地會的舵主們傳個話,叫他們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她的手下就是榜樣。”

  ??林逸青說著轉身,向門口走去。

  ??忍者們收起了武器,正要離開屋子,卻見一直抱著女兒的玉仙突然推開女兒,猛地抬手,她的手中多了一柄小小的手槍。

  ??她的槍口,正瞄向林逸青。

  ??林逸青好似背後長了眼睛,在柏川等忍者剛剛發出警告之際,林逸青已然閃身,躲向了牆邊。

  ??“砰!”一聲淒厲的槍響,子彈從林逸青肩側飛過,正打在對麵房子的土牆上,發出一聲悶響,土牆登時給打出了一個大大的淺坑。

  ??玉仙一槍未中,正待再射,一截閃亮的刀尖突然從她的胸前刺了出來。

  ??一名離得最近的忍者一刀刺穿了她,阻止了她的再次射擊。

  ??“娘……”王思琪看到母親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呆滯了,嘴角流出血來,接著那刀嗖的一下又從母親的胸前消失了,她猛撲上去,抱住了母親的身子,卻感到一股股溫熱的東西濺到了身上。

  ??血,那是血,母親的血。

  ??“大姐!——”朱雪雁嘶聲大叫起來,想要撲到玉仙的身邊,卻給兩名忍者抓住,按倒在了地上。

  ??林逸青的身影重新出現在了屋內,他緩緩走到了玉仙的身邊,撿起了那把小手槍看了看。

  ??那是一把雙管的美國造德林傑小手槍。

  ??林逸青拿著小手槍來到了玉仙的麵前。

  ??“你為什麽要殺我?我們以前認識嗎?”

  ??“你……這賊子……你哥哥害得我夫君受了淩遲酷刑……害得我生不如死……所幸蒼天有眼……收了他……我沒能親手報仇……”玉仙看著林逸青,竟然笑了起來,“你們林家……沒有一個好東西……我殺了你……是給我夫君報仇雪恨……”

  ??“你夫君是誰?”林逸青有些惱火的問道。

  ??“我……憑什麽……告訴你……”玉仙猛地噴出一口血來,林逸青往旁邊一閃,才沒有讓血濺到臉上。

  ??“你夫君是哪一個?是不是出了什麽誤會?”林逸青的臉色一時間難看之極。

  ??玉仙的身子一下子軟了下去,接著便是小女孩淒厲的哭喊聲。

  ??林逸青正自鬱悶不已,小女孩卻冷不防的向他撲了過來,張開嘴似乎要咬他。沒等林逸青動手,柏川已然飛起一腳,正中小女孩的頭,將她踢得飛了起來,暈了過去。

  ??“莫明其妙……”林逸青看著摔在地上的小女孩,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

  ??“主公,這個女人,還要放了她嗎?”柏川看了看被按倒在地卻還在掙紮的朱雪雁,問道。

  ??林逸青起身來到朱雪雁身邊,朱雪雁昂著頭,怒衝衝的瞪著他。

  ??“姓林的狗賊!我不會放過你的……”她話沒說完,林逸青已然一拳擂在她的太陽穴上,將她打暈了過去。

  ??“放了她。”林逸青看著昏死過去的朱雪雁和王思琪,平靜的說道,“我們走。”

  ??打梆聲在寂靜的長街上顯得特別清脆。捕快馬福一下子從睡夢中驚醒,才三更天,他揉揉朦朧的雙眼,翻了個身。就在這當會兒,身旁傳來了嬰兒的啼哭,馬福皺起眉頭,不耐煩地咂了兩下嘴。孩子絲毫不理會,反而哭鬧的更凶了。妻子阿香也被吵醒了,喚了兩聲丈夫的名,馬福害怕被拖起來照顧孩子,忙裝作熟睡的樣子,微微發出鼾聲,耳朵卻絲毫沒有懈怠,聽著妻子微微地歎氣,抱起孩子來哄著,慢慢下了床。馬福一顆心這才落了地,舒服地輕輕喘了口氣。

  ??桌上放著涼好的米湯水。阿香把孩子抱在懷裏,另一隻手用木勺舀著米湯水往孩子嘴裏送去。小家夥立刻不叫喚了,隻管張著嘴吞咽。經過這麽一番鬧騰,馬福的睡意反而沒有了,不時偷眼瞧著老婆孩子的動靜。小家夥很快就飽了,卻不肯繼續睡,兩隻小手胡亂地四下亂抓。阿香邊拍著孩子的脊背邊哼著哄孩子的小調,好半晌也沒有個停歇。

  ??“真是個調皮搗蛋的家夥。”七個月大的孩子跟個精怪似的,整天咿咿呀呀不成調,大人的話卻好像什麽都懂。阿香的語氣也就重了半分,孩子立刻嘟起臉耷拉下嘴角,一副可憐相。

  ??“好了好了,娘又不是在說你。”阿香忙把孩子搖晃了幾下表示安撫,心有不甘地說道:“和他爹真是一個德性。”

  ??冷不丁聽妻子說到自己,馬福忙閉上眼,使勁發出一記重重的鼾聲。妻子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兒子說著。

  ??“當初沒嫁時,花好桃好,整天跟在你後麵屁顛屁顛的。給他個好臉能樂上三天,給他個白眼恐怕連活下去的心思都沒了。那時候,胸脯拍得震天響,吹噓跟著他準沒錯。咱也不是非要那綾羅綢緞榮華富貴,可誰家不想要那小日子過得紅火呢?這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寧平鎮上的捕快依舊還是個捕快。”

  ??馬福的臉一陣燥熱,邊呼嚕著邊聽妻子繼續說:

  ??“孩兒啊,其實隻要一家人能好好過日子,也不在乎你爹非要謀個一官半職,咱老百姓自有老百姓的樂處。怕就怕他婚前一套婚後一套,以前隔三岔五帶著你娘不是茶樓裏聊聊便是村口轉轉,還摘上幾朵花硬要塞進人家懷裏。現如今,能在外麵混絕不家裏坐,整天和狐朋狗友們聽書喝酒,哪裏還記得你娘半分。到如今我算是明白了,這嫁出去的姑娘,還不如落毛的鳳凰。瞧見沒,說好了娘白天帶你,半夜是爹喂吃的,一到緊要關頭就根本指望不上。孩兒啊,我再告訴你個小秘密,你爹平時打呼嚕細聲細氣的,隻要聽到像豬叫似的響,準是裝的。”

  ??馬福聞言一驚,原本準備的一聲呼嚕正到了半當口,進也不得退也不是,嗆得連連咳嗽,隻好一骨碌坐起來,結結巴巴道:“在和誰、誰說話呢?”

  ??“別吵吵,孩子睡著了。”

  ??阿香轉臉吹滅了油燈,屋子裏猛然暗了下來。

  ??馬福來到寧平鎮的時候還很年輕,武藝也不錯,所以當了捕快,但在當時人眼中,這個職業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前途。

  ??中土曆朝的捕快,都屬於衙役。象大乾朝,地方政府的組成,除了正印官之外,就是六房書吏和三班衙役。三班衙役,第一是皂班,給縣官老爺站班和做儀仗隊的,審案時兼做行刑手幫同嚇唬人犯。其次是快班,就是捕快。用於拿賊,破案和催租稅的。第三是壯班,屬於臨時召集的民工,打打雜,危機狀況時協助守城。顯然,對於一個縣的治理而言,捕快的地位很重要。

  ??但是,地位重要的捕快,卻是賤民身份。三班衙役,除了壯班之外,都是賤民。一個家族有人幹了這個,三代不能參加科舉考試,至少在理論上,比一般農民地位還要低。為什麽這麽重要的職位,要由賤民來做?因為捕快幹的活兒,在古人看來,是一種不良之行,得罪人的活計,一種賤業。總是要抓人拿人,總是跟壞人壞事打交道,正經人注定不屑於此,所以,隻能讓賤民來做(其實不止東方,古代的西方也是一樣,古希臘城邦的警察,也是奴隸來做的,公民犯了事,要由地位低賤的奴隸抓他們。每逢開公民大會,好些偷懶不肯出來開會的公民,也是由奴隸拿繩子趕他們出來)。

  ??此外,捕快的職位,一般是需要買的,買不到的,就不要名額,心甘情願放棄平民地位,來做幫役,求幫役也不得的,可以做白役,一分錢補貼沒有。很多大縣,幫役和白役,動輒數以百計。象三班裏的劉捕頭一開始就是靠全家兩年的家當買的“快班”,雖然為人也並不是很壞,但壞事也著實做過不少。當然這是由大環境造成的。

  ??但馬福不一樣,他不但是靠著自己的能力當上了快班,而且還做上了快班的領頭,確實是擁有著一身過人的本事,而且在他的帶領下,寧平鎮的那一幫捕快也確實比周邊地區的口碑好。

  ??太陽懶洋洋地升了起來,冬日的寒氣隨即被和暖的陽光驅趕得無影無蹤。街坊們端出綁著軟墊的竹椅,三五成群地尋塊空地,或喝茶看書,或做針線活,或閑侃神聊。

  ??馬福坐在捕快房的門口,褪下孩子的棉褲和尿布,把光光的屁股擱在太陽底下曬著。兒子趴在老子的膝頭,入神地盯著地上的一排螞蟻。捕快房的大門兩側各有一尊慈眉善目的石獅子。雖說鎮子小到隻有一個捕頭,官家的氣派可半點都不能少。

  ??石獅子是馬福央那五折騰出來的。因為官家沒有這筆費用,馬福又舍不得自己那點薪水。正巧那段時間那五喜歡上金石刻章,於是拿著斧鑿盡興了一通。事後,馬福曾埋怨說石獅子怎麽看怎麽像那五家養的那隻貓,那五一陣白眼道:“不喜歡就還給我,白拿還挑三揀四的。”捕快立刻蔫了,灰溜溜地不說話。

  ??寧平鎮的捕快房倒是獨門獨戶,匾上燙金的大字“捕快房”。兩扇大門上又被馬福貼了“閑人莫入”的字。大多數時候,大家看見笑容可掬、無所事事的捕快大人或站或坐,和過往的街坊鄰居打著招呼,身後的門開了半扇,上麵總是留著“捕快房”“閑人”的字樣。

  ??有人在馬福麵前停下腳步,影子正巧遮蓋掉小馬福的半個屁股。馬福不高興地抬起頭,衝那五揮了揮手,意思讓他邊上去,別擋住日頭。那五欣然一笑,輕輕踱到旁邊。是不是男人到了三十歲都會變得特別容易滿足?娶個賢良的妻子,生三、四個娃,整日裏為養家糊口跑東跑西。至於少年時的豪情壯誌,就在冬日的陽光下,一邊曬著太陽,一邊慢慢回味。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千萬個人就有千萬個不同夢想。不過,夢想的最終表現大抵是一致的,無非是功成名就,名利雙收。馬福當然也不例外,小時候習武的目標,是將來能夠肩負起除暴安良,維護生民平安的重任。後來做了捕快,也懂事了不少,隻不過希望自己能夠成為六扇門中的精英,至少也是一州一府年輕有為德高望重的總捕頭。再往後,就更加現實了。娶妻、生子、蓋房,日子過得殷實,每天有魚有肉,隔三岔五和朋友們喝上一頓小老酒。以前總是把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掛在嘴邊,現如今,常常嬉笑著拍拍那五的肩膀,蹦出一句“不鳴則已”。

  ??當然,這也不能全都埋怨馬福。太平盛世的最大缺點,是過於平淡,是永遠不會有轟轟烈烈的事業和機遇。亂世才能出英傑,從死士到刺客,從小人到烈女,或壯烈、或悲慘、或堅貞、或浪漫,或慷慨赴死,或苟且偷生,有大愛大恨,亦有大悲大喜。偶爾,馬福會躺在床上,望著屋頂感歎一下自己身不逢時。

  ??但是馬福不會想到,就從今天開始,他的生活,注定要走上另外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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