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九章 帝師詭謀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27      字數:5904
  “回皇太後的話,臣乃是為朝廷社稷計,特為建言,”翁叔平恭敬的說道:“若皇太後皇上覺得臣所言是,則允臣所請,若所薦非……還請皇太後皇上念臣受恩多年,於國亦稍有建樹,恕臣老朽昏邁之罪。”

  ??“為國建言,算得甚麽罪?翁師傅盡說無妨。”仁曦太後微笑道。

  ??“稟皇太後,現下從日本敗逃之薩摩叛軍已然陰據琉球,琉人無力拒之,若容其久據,則琉球不為朝廷所控矣,朝廷當早日定計逐之為上。”翁叔平道,“臣以為,當速令水師前往逐之,不許其在琉球停留。”

  ??聽到翁叔平的話,仁曦太後和仁泰太後對望了一眼,全都皺起了眉頭。

  ??“不許其在琉球停留,要他們往哪裏去呢?翁師傅可知,薩人在琉者,已有十餘萬人,遍布琉球南方各島,我水師若前往驅逐,其躥入我大乾沿海內陸,又當如何?”仁泰太後不動聲色的說道,“前眀倭寇為禍,即是如此,翁師傅熟讀經史,這些前事難道不知道嗎?”

  ??仁泰太後的語氣雖然平和,但話鋒卻很是嚴厲,隱隱有指責之意,翁叔平登時出了一身的冷汗。

  ??“翁師傅,須知這老鼠逼急了,還知道咬人,何況薩人凶悍,日俄兩國聯手,耗費億萬,兵民死傷數十萬,方才平定,而今我大乾國力未充,西域又剛剛平定,絕不可妄開邊釁,”仁曦太後和顏悅色的說道,“翁師傅要是想從這‘逐’‘剿’入手,還是算了。此二項皆非翁師傅所長,翁師傅也就不必費心勞神了。”

  ??聽了兩宮皇太後的話,翁叔平不由得暗自咬牙。

  ??看樣子,這“逐”和“剿”都是不能提的了……

  ??“臣鬥膽,想向皇太後問一聲,對於薩人在琉之事,朝廷可是有了定計?”翁叔平以退為進的問道。

  ??“定計呢,倒是沒有,隻是有個大略的想法兒。”仁曦太後故作愁苦狀的用手指按了按太陽穴,擺弄了一下自己的金指套,從容的說道,“聽聞流亡薩人領袖之一,乃是我大乾林文忠公之後,此人素懷忠義,有心報效朝廷,我和議政王大臣議了一議,打算從此人著手,對薩人施以懷柔,以使其能為我大乾之順民,則其定不再生事,我大乾海疆可安。”

  ??聽到仁曦太後的回答,翁叔平心下雪亮,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看樣子,自己的小皇帝學生告訴自己的情況,還真是一點兒都不差呢……

  ??“臣鬥膽再問,皇太後適才所言林文忠公之後,可是林逸青?”翁叔平又追問道。

  ??“正是此人。怎麽,翁師傅也聽說過他的事兒?”仁曦太後揚了揚眉毛,看了翁叔平一眼,笑著問道。

  ??“回皇太後的話,臣聽說此人自稱是林……文襄的雙生胞弟,不知真假,今日皇太後何以認定,此人即是林門之後呢?”翁叔平問道。

  ??“這事兒我自然馬虎不得,特命人前去林家查訪,又令兩江督臣沈佑鄲據實回奏,林家和沈佑鄲皆稱此人確為林文襄雙生胞弟無疑,那自然是沒有假的了。”仁曦太後看著翁叔平,“翁師傅難道還有什麽疑慮嗎?”

  ??“既然林家和沈佑鄲俱作此言,臣無別話可說。”翁叔平知道在林逸青的出身這裏也打不開突破口,便急速轉進,“隻是,林家這位後人,已經給朝廷惹出了天大的麻煩來。其身為大乾之民,卻為薩摩叛軍之領袖,殺傷日俄官軍極多,而今其又躲藏於天朝屬邦,日俄兩國若要問罪我國,不知皇太後可有應對之策?”

  ??“那翁師傅覺得,如果日俄兩國問罪我國,朝廷該當如何應對?”仁曦太後仍是不動聲色的問道。

  ??“回皇太後的話,臣以為,招降納叛,為列國所不容,且易開邊釁,為今之計,若日俄兩國問罪我國,可將其縛送日本,以修和好。”翁叔平趕緊將自己最希望的處置林逸青的辦法拿了出來。

  ??“翁師傅就不怕這麽做會激起薩人變亂嗎?”仁泰太後冷笑了一聲,說道,“薩人一旦因此作亂,禍及琉球閩苔,又當如何?”

  ??見到仁泰皇太後動怒,翁叔平嚇了一跳,立刻跪倒在地。

  ??“翁師傅,你怎麽就不明白!我們姐妹現下最擔心的,便是薩人在琉球生亂,禍及閩苔等地,須知琉球與我大乾僅一海之隔,薩人水師尚有鐵甲艦二條,為東亞各國所獨有,我水師尚無可敵之艦,若彼因林逸青被擒而失去約束,遷怒我國,則我大乾沿海皆受蹂躪,到了那時,翁師傅且說又該當如何辦理才好?”仁曦太後的聲音也變得嚴厲起來。

  ??翁叔平沒有想到兩宮皇太後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而且俱是實情,一時想不出該如何回答,可他又不肯就這麽認了,一時間驚憂交集,額頭冷汗涔涔而下。

  ??“朝廷要建造新艦,整頓海防,你們總以過於靡費為由,橫加阻議,若是現下我大乾水師有大鐵甲艦一二艘,何懼薩人水師?”仁泰太後想起前事,又狠狠的刺了翁叔平一句。

  ??“老臣死罪!皇太後息怒!”翁叔平連連叩首道。

  ??“翁師傅,你要明白,朝廷優待林逸青,並非是招降納叛,而是為了我大乾萬民的平安。”仁曦太後知道翁叔平心中可能還是不服,耐心的做著他的說服工作,“且此次薩人叛亂,非林逸青之主謀,乃是日本政府失政,虐待士族,以至激起變亂,林逸青身為名臣之後,激於大義,前往日本相助薩人,薩人莫不感恩,而今戰事已息,若我大乾將林逸青縛送日本政府,或是治他的罪,不但薩人遷怒朝廷,更是於大義有違,天下士子將如何看待朝廷?翁師傅難道沒想過嗎?”

  ??聽到仁曦太後將一頂“大義”的帽子壓了過來,翁叔平知道這條路也走不通了,不由得暗暗切齒。

  ??“皇太後所言,甚有道理,不過臣還是以為,朝廷對於林逸青,不可對其優待。”翁叔平已經從小皇帝學生那裏得知兩宮皇太後欲封林逸青為一等男爵,以嘉獎他的“大義之舉”,是以退而求其次,打算將這件事攪黃了,“此人畢竟是叛軍首領,朝廷若優待此人,授以官爵,日俄兩國那裏麵上定然不好看,日本戰後國力大損,暫且無能對我大乾開釁,可俄國現下占著伊犁,陳兵於我邊境,又從歐洲大調兵艦前來,若是因林逸青之故與俄國生釁,海陸戰端一開,便不能驟解,其禍更大於薩人。所以萬萬不可讓俄人知曉我大乾對林逸青的態度,為今之計,莫若使其長留琉球,著當地官員加以羈縻為上。”

  ??“翁師傅,我知你心憂俄人入寇,而朝廷優待林逸青,正是為了應對俄人。”仁曦太後說道,“林逸青在日本,率薩兵殺死俄軍極多,俄人聞之喪膽,今率薩人歸琉,欲投效朝廷,林逸青為薩人領袖,正好可使薩兵為朝廷所用,俄羅斯素為中土大患,如知薩人傾心歸附天朝,必不敢輕舉妄動,如此既可防俄,又可得天下民心,朝廷所付出的,不過是一些封爵而已,何樂而不為呢?”

  ??聽到仁曦太後說得頭頭是道,翁叔平竟然找不出一條來加以反駁,覲見之前準備的那一大番說詞竟然一句也派不上用場,翁叔平心中惱火之極,但卻又不敢向兩宮皇太後發作,一時間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翁師傅還有什麽話要說麽?”仁泰皇太後看到翁叔平的樣子,不由得在心裏暗暗好笑,問了一句。

  ??“回皇太後的話,臣以為,林逸青在日本之戰績,恐多是新聞紙誇飾之詞,不足為信!”翁叔平情急之下,幹脆質疑起林逸青在日本的戰績來,“薩人已敗於日俄之手,情急窘迫,逃往琉球,欲尋天朝庇護,如此喪家之犬,何能抗俄?萬望皇太後詳查清楚,再行定奪!切不可聽宵小之言,妄下論斷,誤了國家大政!”

  ??翁叔平說完,伏在地上,連連叩起頭來。

  ??“翁師傅起來罷。”仁曦太後見還是說不通翁叔平,在心裏歎了口氣,但表麵上仍一團和氣的說道,“這事兒,我們姐妹是會從長計議的,翁師傅就不必再多說了。”

  ??聽到皇太後的這最後一句話,翁叔平知道今天的覲見算是白費了,心中氣恨,但皇太後的話又不能不聽,隻好三叩首之後,默默的起身。

  ??仁泰太後本來對翁叔平今天的表現很是不滿,但看到仁曦太後始終對他和顏悅色,是以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她當然知道,仁曦之所以對翁叔平如此,是因為顧念她當年的老師,也就是翁叔平的父親的緣故……

  ??翁叔平眼見今天的建言根本無效,皇太後已經說了要自己“不必再多說”,那意思很明白,是要自己閉嘴,再說下去,隻怕哪一句說僵了,就會觸怒兩位皇太後,是以隻好行禮告退。

  ??不經意間,翁叔平感覺到了小皇帝望向自己的關切目光,心裏不由得暗暗歎息。

  ??他現在最希望的,便是小皇帝快些長大,能夠“大政親裁”,結束這該死的“牝雞司晨”的局麵!

  ??今天的覲見雖然可以說完全失敗,但翁叔平並不甘心,在走出養心殿的時候,他的心裏已然又有了主意。

  ??英國,倫敦,波特蘭大街45號,乾國駐倫敦公使館。

  ??使館內,一個發須已然花白約五六十歲的老人,此時正在書舍內看著報紙和邸抄,他的書桌上,還有一張張畫著西洋軍艦的外國報紙。

  ??“想不到他竟然真的成此大功!此子行事,果然非同常人!老夫的眼力,畢竟不差!”老人看完了報紙,禁不住大聲感歎起來。

  ??這位老人,便是乾國駐英國公使郭筠仙。

  ??“不但使日本國力大損,還連帶擊破俄羅斯,真個是不世出的奇才!”郭筠仙又看了一遍報紙上關於日本西南戰爭的詳情,竟然有不忍釋手之意。

  ??想到自己年輕時的經曆,郭筠仙竟然生出了一絲悵然之意。

  ??郭筠仙出生在湖南湘陰一戶地主之家。這一年是佳慶二十三年,仍是“盛世”。也就是在兩年前,英國派阿美士德率使團來華要求與乾國通商,卻被佳慶皇帝堅拒,因為乾國是無所不有的“天朝上國”,荒蠻之地的“夷狄”隻能向“天朝”進貢,而無權與位於“天下之中”的乾國“互通有無”。那時的乾國,依然沉浸在“天朝上國”論的迷夢中,對正在迅速變化的世界大勢毫無了解。誰能想到,“英夷”在20餘年後竟悍然發動戰爭,憑借船堅炮利打敗了堂堂天朝上國呢!

  ??兩次禁煙戰爭雖然對乾國刺激巨大,但是普通人的生活並沒有感到太多的變化。

  ??與當時所有的讀書人一樣,郭筠仙從小就受傳統的儒學教育,走科舉功名的道路。韶光十五年,18歲的郭筠仙考中秀才,第二年進入著名的嶽麓書院讀書。強調經世致用、堅忍不拔,不尚玄虛、拚棄浮詞是“湘學”傳統,曆史悠久的嶽麓書院一直是湘學重鎮。作為“湖湘子弟”,郭筠仙本就受湘學影響不淺,而嶽麓書院的學習使他受影響更深。但更重要的是,正是在嶽麓書院,他與曾伯函、劉蓉等人相識,互相切磋學問,砥礪氣節,成為誌同道合的至友。當然,他當時不會想到,與曾伯函的結交將影響到自己的命運。他也更想不到,他們這批“湖湘子弟”即將成為乾國近代史上舉足輕重的人物。

  ??但在傳統功名的道路上,郭筠仙走得並不順利。雖然他在韶光十七年考中舉人,但韶光十八年和韶光二十年接連兩次到北京參加會試都名落孫山,而曾伯函卻在韶光十八年考中進士。在失意中,他隻得接受友人的推薦,於韶光二十年到浙江給浙江學政當幕僚。

  ??此時正值禁煙戰爭爆發,浙江地處前線,郭筠仙親見浙江海防之失,一向為“天朝上國”所看不起的“島夷”的船堅炮利,給他留下了深刻印像。但他並不甘於遊幕生涯,又幾次赴京參加會試,終於在韶光二十七年第五次參加會試考中進士,正式步入仕途。但不久他的雙親相繼去世,依定製他隻能回家居喪。

  ??但是命運似乎一定要安排郭燾嵩登上曆史舞台。就在回家居喪的這幾年,正趕上了聖平天國運動。顯鳳二年,聖平軍由桂入湘,湖南官兵望風而逃。而同樣鄉居的左季皋、曾伯函對是否出山鎮壓聖平天國都曾猶豫不決,而郭筠仙則力勸他們出來建功立業。以後曾、左都成為功勳赫赫的名臣,他總以自己當年的“力促”為榮。勸他人出山,他自己當然也難甘寂寞,隨後幾年,郭筠仙一直隨曾伯函參讚軍務,多有建樹。同時在官場中建立了一定的關係網。顯鳳六年年末,他離湘北上,到京城任翰林院編修。

  ??在京城,郭筠仙深得權柄赫赫的攝政王承威的賞識。承威性情剛嚴,以敢於任事著稱,主張以嚴刑峻法改變當時吏治腐敗的狀況,屢興大獄,唯嚴是尚,排除異己,但由於他深得顯鳳皇帝倚重,其他人對他是敢怒不敢言。與其他渤人權貴猜忌、排擠中原人不同,承威主張重用中原人官僚,對以曾伯函為首的湘係,他尤其重視。由於承威的推舉,郭筠仙在不長的時間內就蒙顯鳳皇帝數次召見,自然受寵若驚。顯鳳皇帝對他的識見也頗賞識,命他入直南書房。南書房實際是皇帝的私人谘詢機關,入直南書房就意味著可以經常見到皇帝,參奏軍國大事。顯鳳皇帝還進一步對他說:“南齋司筆墨事卻無多,然所以命汝入南齋,卻不在辦筆墨,多讀有用書,勉力為有用人,他日仍當出辦軍務。”

  ??不久,顯鳳皇帝就派他到天津前線隨僧戈仁欽幫辦防務。顯鳳九年初,郭筠仙來到天津僧戈仁欽處。但僧戈仁欽這位蒙古王爺根本不把郭筠仙這位南方書生放在眼中,對他非常冷淡。而郭筠仙本就文人氣十足,再加上自己是皇帝親派,並且明確他與僧戈仁欽是“平行”,不是“隨同效用”,所以也咽不下這口氣,因此兩人合作極不愉快。顯鳳十年元月,郭筠仙被迫離開山東返京,悲歎“虛費兩月搜討之功”,“忍苦耐勞,盡成一夢”。

  ??回京後,他受到“降二級調用”的處分,雖仍回南書房,但實際已是閑人,被冷落一旁。他在給曾伯函的信中報怨說:“久與諸貴人周旋,語言進退,動輒生咎。”

  ??素有識人之明的曾伯函早在嶽麓書院讀書時就指出郭筠仙識見過人,但書生習氣過重,能著書立說,更是出主意的“高參”,卻不堪官場的“繁劇”。但當時郭筠仙自己卻看不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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