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新艦下水典禮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27      字數:6207
  “其實說白了,也沒什麽矛盾的。”敬親王似是早料到了這一層,說道,“我朝以日本政府為是,是為尊日本國主為正統,但並不表明我朝認可日本政府之所為。日本政府欺壓逼反士族,是為不義,林瀚鵬孤身入日,助其士族向國主申訴,乃是申天朝之大義,斷無治罪之理。日本政府若是派人詰問,盡可以此言答之,並將其事跡公諸天下,我倒要看看,那班人向來以正統大義自居,這‘正’和‘義’,他們能選哪一頭!”

  ??聽到敬親王的話,純親王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是啊!僅憑這個‘正’和‘義’,就夠這起子清流自己相互掐一陣子了!”

  ??“所以啊,老七,對付這班人,咱們也不能太實在了。”敬親王說道,“這樣的招數,該用便用,不必顧忌。”

  ??“也是,六哥,你剛才的話,還真給我提了一個醒兒。”純親王笑道,“船政那頭的麻煩,也可用同樣的辦法解了。本來想就此向六哥請教一番,現在倒是不用了,哈哈。”

  ??“老七你想出什麽法子了?”敬親王聽到純親王如此說,不由得很是驚奇。

  ??“暫時天機不可泄漏,到時候六哥自然會知道。”純親王賣了個關子,笑道。

  ??敬親王看到純親王胸有成竹的樣子,心中好笑,當下也不多問,二人坐下一邊喝著茶,用著細點,一邊閑聊,足足過了一個時辰,純親王方才告辭而去。

  ??回到了自己的王府,盡管已是三更後了,但純親王並無睡意,他完全給剛才腦子裏冒出的那個想法給迷住了,在仔細思考了一會兒之後,他便進了書房,擬了兩份電報稿,一份給直隸總督李紹泉,一份給船政大臣丁雨生。

  ??兩月後,9080年(大乾光旭六年,日本明治十三年)7月20日,福州,馬尾港。

  ??島津洋子昏昏沉沉地由床上爬了起來,望著窗外昏黃的陽光,她突然決定強逼著起身出去走走。此刻她的心境是鬱悶疲累不知所措的,煦暖的陽光照著她,讓她在恍惚之間,感受著那燙燙的衣頸的溫熱,她的心境變得稍稍舒暢起來。此時她正一步一步地從樓梯上走了下來,手裏捏著那杆剛買來不久的新式西洋獵槍。這時她隻有一個念頭:走到林野去,一個人嗅嗅那林間的清涼。現在的她,隻想一個人走到那片林野,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躺一會兒,隻有在蒼翠的林野空曠間接觸那久違的清涼的陽光,她的慌亂昏沉的心境才會平和下來。

  ??此刻清晨已過,空氣中已經能嗅到牛糞在曠野中燃燒的特殊味道了。她在往山上走,山上卻有下來的人群三三兩兩往山下走。此刻的她已經清醒許多了,看著人群走來,她隻得悄悄避開將自己隱在竹林後麵。一會兒,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了,她一個人盲目地向坡上奮力登去。此時天色漸漸淡了,上麵隻有幽暗的林帶悄悄遮避著她。走在林野,四周卻靜悄悄地寂無人聲,大片大片的長青草此際早已經被農人割去,在青藍的天空下,顯出那種隻有鄉村才能見到的秀麗風光來。遠處野生帶刺的灌木叢長年開著的一種雪白的叫做野玫瑰的花朵,正在淡風中擅擅地搖擺著。島津洋子孤寂地望著曠野的這一切,終於慢慢地走進林深處。此時桃花早已是綠蔭滿叢,消失在這盛夏的茫茫林海裏了。靴子上沾滿了碎草葉,幽靜的林海中,大叢大叢的綠灌木糾纏著啤酒花在低坡上隨風輕搖。金色陽光下那些開闊的綠灌木淡淡地映在高林深叢間,島津洋子倚靠在一棵大樹背上,仰望著對麵那些寧靜的綠灌木,想象著它們在安靜的對話。人在孤獨的時刻,大概也隻有這些綠色生命始終跟你不離不棄吧!她抬起了臉,開始安靜地享受那溫暖的陽光。

  ??自從孤身逃離日本之後,她有多少次地同這些植物一樣,獨自一個人地在野外感受到那生命的寂寞與悲涼,在孤寂中感受著那風的冷淡。而風是不會說話的,它們隻是默默地吹拂著麵前這些雪白的花朵,任憑它們自在地然而卻又落寞地落在地上,悄然無聲地。島津洋子無言地走了過去,隨手摘了一朵白花插在耳邊。靴子旁的長滿小柳枝的小溝裏正靜悄悄地流淌著溪流,靜水在柳枝的暗影下正無聲地淌過去,水下偶爾有小灰魚搖著尾巴輕快地一掠而過,花落了,也隨著那靜水深流到幽遠的深處。她靜靜看了一會,溫暖的空氣中到處彌漫著隻有野薄荷才有的清香的味道。良久,她長歎了一聲。此時林間寂靜無聲,隻有雪白的花朵從綠灌木從上慢慢飄落下來,打在她的黑發上,無聲無息地,雪花一般。她默默閉上了孤獨無緒的眼睛,感受並沐浴著那陽光間草野的溫暖灼熱氣息。昏黃的溫暖陽光中,那一刻,孤寂的心靈又感覺到自己是美麗的,純淨的,孤獨的,如同她前麵不遠那棵美麗的獨自伸展的野紅果樹,獨自的一個人,然而卻一點兒也不吝嗇地伸展著自己妖嬈的美麗的姿態。陽光中,她也慢慢伸開了手臂,如同曠野那棵孤寂的紅果樹一樣,伸開了完全的自己。

  ??林間突然一陣低語傳來,是陌生的話語。她暮地一驚,林間空曠,往往從很遠處就能聽到人的話語聲。島津洋子不願看見別人,她悄悄走到樹後隱了起來,一會兒,很清晰的乾語便近了,幾匹馬正涉水甩尾而來。那說話聲透過空曠很清晰地響在耳邊:“小姐,今天是船政新艦下水的日子,丁大人給夫人發了請柬呢,小姐要不要也過去看一看?”一個溫柔的聲音答道:“我不想去。”

  ??“小姐,這條船是按照林大人當年的設計建造的,丁大人是為了完成林大人的遺願,小姐還是應該去看一看。哪怕是陪一下夫人也好,你知道,自林大人故去後,夫人一直……”

  ??“別說了,我這就過去。”

  ??隨著馬蹄聲漸漸遠去了,甚至能聽到林野外她們的馬車行走時的輪聲。

  ??盡管隻是短短的幾句話,但島津洋子聽來,卻一下子便判斷出來了這些人的身份。

  ??那位被稱為小姐的姑娘,應該是已經故去的林義哲的義妹李思竹,據說她是林義哲的姑母林普晴的養女,林普晴故去前指給林義哲為妾,但林義哲未及迎娶她進門,便在北京病故,她是以一直陪著林義哲的夫人陳婉。剛才應該是李思竹出來踏青,恰逢船政大臣丁雨生發請柬邀請陳婉參加新艦下水儀式,下人得了消息,請李思竹也一道前去,算是對林義哲的一番紀念。

  ??林義哲的靈樞,現在便安放在船政墓園。每當馬江之畔新艦下水,九泉之下的他,也是會知道的吧?

  ??島津洋子由林義哲突然想到了林逸青,不知怎麽,心緒又變得有些煩亂起來。

  ??對於林逸青,她一想起來便滿心的糾結。

  ??如果沒有林逸青殺死大久保利通的事,島津家也許不會全族都被日本政府殺滅,而自己為了報滅族之仇,打擊明治政府,最好的選擇,卻又是林逸青!

  ??島津洋子的心又變得煩亂起來,她想要讓自己平靜下來,準備找些什麽事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突然她想起了剛才聽到的消息,今天是船政新艦下水的日子,於是便重新起身,向山下走去,打算也去看看新艦下水的熱鬧。

  ??當島津洋子來到儀式現場時,這裏已然是人頭攢動,車馬雲集,她不願意去人群當中擠,便來到了一處濱海的酒家當中,花錢在二樓包了個雅閣,坐在裏麵,用早已準備好的望遠鏡觀看起來。

  ??此時現場氣氛熱烈,按照中土軍艦下水禮儀的傳統,福州船政局對新式裝甲巡洋艦“揚武”號的下水儀式現場進行了精心的布置,除了搭建禮台外,“揚武”艦的艦體上還做了饒有趣味的裝飾,和此前船政各艦下水時的裝扮完全不同,“揚武”采用了純粹中土式的下水裝扮。

  ??下水當天的“揚武”艦,主甲板上的艦橋、桅杆、樓室都已經模樣初具,全艦張掛滿旗,前桅杆的頂端飄揚著一麵大號的大乾帝國紅地金龍戲珠國旗,後桅杆則飄揚著一麵大幅的紅地黑字“天後聖母”旗(天後即中土傳統海神媽祖),艦首則張掛著一麵藍地青龍旗——此旗圖紋和國旗一樣,隻是顏色不同,以藍色為地,象征大海,是為大乾海軍旗。在艦首前端外,裝飾有一段臨時斜桅,下方懸掛著一條條巨大的彩緞和彩球。沿著軍艦的舷側,還有用鬆柏枝組成的波浪形裝飾。

  ??西方的艦船下水儀式,通常由女賓擔任教母,以向艦首砸香檳的形式為軍艦祝福洗禮,進而工人抽去艦體左右的撐杆,使軍艦滑入水中。與此截然不同的是,因傳統文化使然,中土人士對由女子來主持軍艦下水活動很不感冒,以至於逐漸發展出了一套具有濃濃的中土特色下水方式,即將牽連軍艦的固定索留取最後一根,象征性的引至下水禮賓台之上,下水時,主禮人用利器將其連同艦身彩緞一同割斷,俗稱“剪彩”,隨之工人鬆開真正固定軍艦的滑車,而後軍艦便滑向水麵,同時懸掛在艦首裝飾性斜桅下方的彩球打開,其中預先填充的五色彩紙和鴿子四散飛舞,以烘托氣氛。

  ??由於和“剪彩”一起的切斷固定索事實上具備了和西方砸香檳一樣的儀式意義,為顯莊重,福州船政局報請禮部專門製定固定的切割工具,禮部經過反複考量,最終選定的是中土古代傳說中的“鉞”造型。用於下水儀式的鉞皆為銅製,外鍍以金,左側麵有三道血槽,分別代表傳說中的“三皇”,右側麵有五道血槽,分別代表傳說中的“五帝”,經過這種神器化的金鉞的“剪彩”,猶如迎接新生兒時剪斷臍帶,寓意下水降生的艦船受到三皇五帝等中土先祖的賜福和庇佑。

  ??上午9時16分,以從北京專程趕來參加儀式的總理海軍衙門王大臣純親王宜瑄為首,直隸總督、閩浙總督、福建巡撫、台灣巡撫、福州將軍、船政大臣等乾國重要官員以及800餘名乾國官商名流嘉賓齊聚福州船政局,船廠員匠及聞聲而動前來觀禮的中外各界人士,總計在下水儀式現場的人員5000餘人。

  ??上午10時整,福州船政局“揚武”艦建造船台前的會場上,響起了“金甌永固、山川壯麗、物產豐隆、四海寧清、天下共福”的大乾帝國國歌“金甌永固歌”,隨後全場人士向大乾帝國國旗紅地金龍旗行三鞠躬禮,10時8分,一位北京來的敕使在禮賓台上誦讀起當今天子光旭皇帝的賜名諭旨來。

  ??島津洋子這時注意到,坐在禮賓台上的直隸總督李紹泉和船政大臣丁雨生雖然緊挨著坐在一起,但卻不象旁邊的幾位乾國大臣那樣的小聲微笑著互相交談,而是目不斜視一臉官司的看著前方的軍艦,誰也不看對方。

  ??島津洋子心中奇怪,根據她所了解的情況,這兩位乾國大臣的私交一向很好,在林義哲未身故前離開船政大臣任上,升任籌海大臣後,丁雨生之所以能夠接替林義哲出任船政大臣,是李紹泉極力向兩位主持政務的親王舉薦的結果,現在二人卻相互之間如同陌路人一般,是怎麽回事呢?

  ??島津洋子好奇心起,她想弄明白這當中的內情,目光便始終沒有離開這兩位乾國大臣身上,連即將開始的盛大典禮都不太注意了。

  ??在敕使宣讀完天子諭旨,正式將眼前船台上雄偉無比的軍艦命名為“揚武”之後,島津洋子看到李紹泉和丁雨生在司儀的唱聲中緩緩起身,來到祭桌前,各自拿起一把金光閃閃的小斧子,拎在了手中。

  ??直到這時,李紹泉和丁雨生在互相麵對,但二人的臉上全無任何表情,都是冷漠的瞅著對方,眼中滿期是敵意,島津洋子看到這一幕,甚至生出了他們二人下一刻就會當場在這禮賓台上掄起手裏的金斧子互砍的感覺。

  ??“這李大人和丁大人……瞧這架勢……不會砍起來吧?”樓下有人低聲說道,似乎他的感覺和島津洋子一樣。

  ??“不好說,要是真砍起來的話,也是為了這蒸汽兵船。”有人接口道。

  ??“這話是怎麽說的呢?他們二人不都是要造兵船的嗎?”有人又問道。

  ??“嗬嗬,你知道什麽!他們確是都想要兵船,可李大人想要從洋人手裏買鐵甲大兵船給北洋水師,丁大人要造帶甲巡海快船給船政水師,要知道無論是外購還是自造,朝廷給的銀子是有數的,他們能不爭起來嗎?”

  ??“照這麽說,是丁大人贏了?”

  ??“也不算全贏,這‘揚武’帶甲快船,聽說要造三艘,其中兩艘在閩廠(即福州船政局)建造,建成後歸船政水師,另一艘在滬廠(即江南造船廠)建造,建成後歸北洋水師,這樣兩下都不吃虧。”

  ??聽到這裏,島津洋子有些明白了過來。

  ??島津洋子並不知道,其實這當中的內情,遠比她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李紹泉一心想要的鐵甲艦,是軍艦發展進入蒸汽時代後的獨特產物。與之前的木質風帆戰艦相比,這類同時擁有鋼鐵裝甲和蒸汽動力的新式軍艦,猶如重裝的騎士,身披厚甲,手執利刃,腳跨駿馬,兼具強大的生存力、機動力和攻擊力。身為海軍的主力艦種,在那個時代,鐵甲艦象征著國家的海上實力,是衡量一支海軍乃至一個海洋國家力量強弱的標準。在它的直係後代——現代戰列艦出現之前,這類軍艦一直扮演著四海霸主的角色。

  ??幾乎與鐵甲艦誕生同時,在西方列強的堅船利炮打擊下,古老的大乾帝國經曆了門戶洞開、主權淪喪、內憂外患接踵而來的嚴峻局勢。為應對這種“數千年未有之變局”,和“數千年未有之強敵”,當時乾國朝野一批思想較為進步、較有世界眼光的官僚知識分子在慘痛的現實教訓麵前,發起了旨在“求強”、“求富”的洋務運動,主張主動打開國門,學習西方的先進科學技術,“師夷長技以製夷”,希冀以此改變國家的前途命運。

  ??洋務運動開始之初,建設的主要著眼點圍繞著“自強”而展開。這個產生於《易經》的著名詞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在當時的含義主要是指通過尋求、掌握能夠製禦外寇的利器,解決現實緊迫的國防危機問題。針對禁煙戰爭以來幾次嚴重的外敵入侵中,敵寇大都是從海上聯檣而來的情勢,鞏固海防、創辦模仿西方的近代化海軍之議由此興起。

  ??如同後世的國人談論航空母艦一般,近代海防論興起時,當時世界海軍最新銳的艦種——鐵甲艦,在舉國上下立刻變成熱度很高的話題。談論、研究,進而議論購買以及購買何種鐵甲艦,在當時是樁相當時髦的事情。大乾朝廷內部圍繞著是否需要鐵甲艦、如何購艦及將來的維護經費如何籌集等問題,展開了曠日持久的討論,其間又夾雜了派係傾軋、鐵甲艦過時論、要大艦還是要小艦等因素的幹擾,因此雖然大乾朝廷早在彤郅十三年就曾諭令購買1、2艘鐵甲艦,然而曆時近兩年卻毫無結果。

  ??李紹泉率領兩淮子弟平定長毛教匪,使用洋人開花大炮起家,因而對西方先進武器價值的認識,有著其他很多同時代官僚無法與之相比的切身感受。籌辦海防之初,李紹泉就已私下派專人在國外打聽、尋購鐵甲艦,邁出了超前、實幹的一步。

  ??光旭三年2月,李紹泉從赫德處得知,土耳其在英國訂造的兩艘鐵甲艦有意轉售,當即委托率領福建船政第一屆海軍留學生出國的華、洋監督李丹崖、日意格前往英國船廠考察實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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