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的立場，又有什麽錯。

  錯就錯在，他們彼此的身份處在那波譎雲詭的算計中心。

  沈月華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口的疼。

  可不知道肺腑裏的疼，還是因為她這時候情緒起伏太大，才惹了眼淚不住的往下流。

  “殿下，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答應我，好好照顧我阿爹。”

  “我知道，殿下他日即位，必定是明君，可是……世事難料，我爹手握重兵，脾氣又不好，難免被人嫉妒針對，我想說……”

  雖然知道蕭玉宸不會對阿爹出手，但這朝堂風雲變幻，便是蕭玉宸為帝王，說不定也有迫不得已的時候。

  沈月華還是想囑咐一句：“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要……護著我阿爹，讓他解甲歸田也好，讓他……”

  沈月華的話還沒說完，卻被蕭玉宸捏了捏掌心，他篤定道：“我跟你保證，有我在一日，便不會有那一天。”

  言罷，他又道：“你若不信，我可用我母後起誓。”

  說著，蕭玉宸舉起了手來，沈月華忙回握住他的手，搖頭道：“不必了，我信你。”

  先皇後對蕭玉宸來說，意味著什麽，沈月華比任何人都清楚。

  “還有，阿恒。”

  “殿下一定要帶他回去。”

  沈月華想到陳昭恒那般莽撞的樣子，就忍不住擔憂道：“他在北齊會不開心的。”

  蕭玉宸應下了。

  沈月華還想說，蕭玉宸卻直接打斷了她的話頭：“別說了，會好起來的。”

  他不想聽她像留遺言似得往外倒這些話。

  每一個字都如針紮一般的疼。

  聞言，沈月華勉強一笑，點頭道：“好，我不說就是了。”

  她其實還想說，如果自己死了，蕭玉宸就隨便找個地方將她葬了就是了，也不必那麽大老遠的帶她回去了。

  哪怕隨便編造一個借口也好，隻要不讓祖母再一次經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傷心欲絕。

  但她轉念又想，蕭玉宸應該還是會帶她回去，不然老爹那邊，他也沒法交代。

  至於祖母那裏，有老爹在，他們總能想到法子。

  她好累，就不去操心這些了。

  沈月華背靠著軟墊，手被蕭玉宸握著，兩人都沒有說話，屋子裏靜得出奇。

  良久之後，還是蕭玉宸開口道：“卿卿，你……就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聞言，沈月華微微一怔。

  自然是有的。

  但是，縱然有千言萬語，但眼下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而且，她也要死了，說這些又有什麽意義。

  憑白給蕭玉宸添堵。

  沈月華搖了搖頭，有些沮喪道：“謝這個字，我對殿下說了太多了，殿下應該也聽膩了。”

  從離開京都來北齊這一路，都是蕭玉宸事無巨細親力親為的照顧她。

  本來，將軍府和她就欠了他太多，如今，也隻能硬著頭皮欠下去了。

  “要是殿下以後娶親，要對人家姑娘好一點兒……”

  沈月華深吸了一口氣，抬眸看向蕭玉宸認真道：“不要總是冷冰冰的一張臉。”

  說到這裏，沈月華猶豫了一下，才皺眉道：“最好不要娶薑家的姑娘。”

  她記仇。

  不喜歡薑家女。

  隻是，這一點她從未對蕭玉宸提起過。

  雖然她也知道，蕭玉宸也未必會娶薑家女，但這時候說出來，她心裏舒服多了。

  見蕭玉宸點了點頭，沈月華忍不住揚眸一笑，她還想說什麽，但這時候她眼前一暗，身子一軟，又暈了過去。

  隻是，這一次並不是如往常那般陷入徹底的黑暗。

  她又做了那個夢。

  在一片冰天雪地漫天風雪裏，少年的蕭玉宸麵上帶著幾分稚氣，但挺直的身量有幾分後來的少年老成的模樣，卻跟記憶中一模一樣。

  “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麽在這裏？”

  沈月華看見了自己。

  她腳蹬鹿茸小皮靴，穿著緋色的夾襖，粉粉嫩嫩的一小團。

  原本跟家丁走散了，路癡的她暈頭轉向近乎絕望，委屈得直落淚。

  就在這時候，她聽到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帶著困惑，但也帶著讓她安心的溫度。

  她當即止住了淚意，淚眼汪汪的看向他，哽咽道：“我阿娘……阿爹顧不上我，剛剛我又跟家丁走散了……”

  隻是，剛剛才止住了的淚水，這麽一說出來，她越發委屈了。

  想來也是奇怪，在阿娘病重的時候，她也不曾這般辛酸委屈，但在麵對這樣一個陌生的少年的時候，萬般委屈和難受頃刻間湧了上來。

  小小的一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時候，執了二十四骨油紙傘的蕭玉宸踏雪而來，在她麵前寸許的距離停下了步子。

  他的傘替她遮了肆虐的風雪。

  她看到他對她伸出了手，語氣裏帶著暖意和溫柔道：“我帶你回家。”

  原本哭得厲害的她卻在這時候突然止住了哭泣，愣愣的抬眸看向他。

  在夢裏，沈月華清晰的聽到當時她的回答：“好。”

  等她再睜開眼，入目的已經不是那一片皚皚白雪。

  看著頭頂上的撒花簾帳，沈月華有些恍惚。

  她才眨了眨眼睛，身邊就有了動靜。

  “卿卿？你醒了！”

  沈月華還未轉頭看過去，就聽到了蕭玉宸的聲音。

  這一次，他竟是連折子都沒看了。

  沈月華也不知道自己這一次又昏睡了多久，她抬眸看過去的時候，就見蕭玉宸好似還保持著她昏睡前的姿勢，似是一直未變似得。

  她才動了動喉頭，要應聲，這才發現喉頭又疼又啞，竟半天發不出一個字音來。

  一旁的蕭玉宸連忙轉身去倒了熱水，讓沈月華沒有想到的是，好似任何時候都從容優雅的蕭玉宸，這時候竟然接連打翻了幾個茶盞。

  便是他走路的步子看起來都慌亂無比。

  沈月華想說自己沒事，但她這樣子，便是說出來他也不信。

  手忙腳亂的蕭玉宸才倒了熱水過來，還未等攙起她來，窗外風聲一緊，下一瞬，似影掠了進來。

  彼時，蕭玉宸才拿了溫水走到沈月華的床邊。

  這時候，隻聽似影稟道：“殿下，趙瑾皓回來了。”

  話音才落，蕭玉宸手中的茶盞又一次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