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提前打聽到歌臚士洋行為教師和男宿舍，白蒔芳住過去多有不便，周曦沐之前便跟白蒔芳商量好了，讓白蒔芳跟女同學一起住在周家大宅裏，梁緒衡和楚青恬之前在南嶽都上過周曦沐的課，周曦沐便拜托兩人照顧白蒔芳。

  ??“我就把蒔芳托付給你們了，如果有問題就去歌臚士洋行找我。”

  ??“放心吧，周老師，我們一定會照顧好師母的！”

  ??梁緒衡、楚青恬挽著白蒔芳的胳膊，跟其他七名女生走上前去，進門之前梁緒衡回頭朝“三劍客”揮手，賀礎安也笑著揮了揮手，楚青恬也回頭看了看他們，卻並沒有揮手，隻是微微頷首，便轉身輕輕走進門內。

  ??告別周家大宅，鄭天挺先生繼續帶大家一路往東走，從武廟街走到文廟街，剛出東門“仁育門”，便到了歌臚士洋行。

  ??蒙自因為靠近紅河，可與安南（越南）通航，因此光緒十三年（1887年）依照中法續議商務條約將蒙自開辟為商埠，此後蒙自陸續設立了海關、法國領事館，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法、英、日、意、希臘登過相繼再此開設了洋行、銀行、公司、醫院等，一時間小鎮十分繁榮，逐漸成為滇越水陸通道的要衝和雲南省重要的進出口商品集散地，希臘人歌臚士在蒙自開了洋行、旅館。然而在清朝末年法國人修建滇越鐵路，取道碧色寨，未經過蒙自，宣統二年（1910年）滇越鐵路通車，由越南海防三天半可到達昆明，比原來的船運馬馱要快近一個月，因此紅河水運線路被逐漸冷落，雲南的對外貿易中心從蒙自轉向昆明。此後許多洋行、銀行相繼停業，留下了許多空置的建築，鄭天挺、楊石先和王明之先生在為校舍奔走的時候就跟蒙自縣政府申請租借部分空置房屋，最終順利租下在一個大院裏的原蒙自海關、法國洋行和法國領事館，原蒙自海關作為教室，法國洋行、法國領事館作為圖書館和教職員宿舍，還租借了相隔不遠的歌臚士洋行，歌臚士洋行有兩進，臨街一進的樓上就作為教職員宿舍，樓下與後進作為男生宿舍。

  ??到了歌臚士洋行，清華的王明之先生和南開的楊石先先生已經等在門口，鄭天挺對王、楊二位先生說：

  ??“你們先送教授們上樓，各位先生們的宿舍就有勞二位負責安排了。各位同仁，待我安排好同學們的住宿就上再與諸位一敘！”

  ??王楊二位先生帶著老師們一起上了樓，還有兩位男同學恭敬地走到鄭天挺身邊，鄭天挺接著對學生們說：

  ??“同學們，這兩位同學是曆史社會學係的喻存粹和哲學心理教育係的徐克清，你們的房間也已經分配好了，一會兒由他們倆帶你們去，我的房間就在樓上，如果有任何問題你們可以隨時來找我，我會想辦法幫大家解決。今天晚上早點休息，明天早上上課的地點在蒙自海關，離這裏很近，到時候大家一起過去就好。早點休息吧，明天早上上課不要遲到。”

  ??“三劍客”的房間在一樓臨街的宿舍裏，推開窗便能看見南湖，當晚夜色正好，一彎皎潔新月掛於空中，三人探頭窗外，卻因為湖邊樹木的遮擋，看不到湖中的景色，此時卻突然聽到樓上有人叫他們。

  ??“夜色很美吧？”

  ??三人抬頭，發現是周曦沐在樓上朝下看著他們。

  ??“周老師！”

  ??“沒想到，我的房間就在你們上麵。你們早點休息，明天還要早起呢！”

  ??“周老師你也早點休息！”胡承蔭喊道。

  ??周曦沐把頭縮回房間，環顧整個房間，房間不大，擺了三張床位。浦江清和聞一多兩人的床位分別位於靠窗的兩邊，周曦沐則在靠門的左邊床位。因為浦江清走的海路，便沒在昆明停留，徑直到了蒙自，他把事先排好的課表交給了聞一多先生跟周曦沐兩人。周曦沐和聞先生都沒有課，周曦沐所教授的各文體寫作排在兩天以後，聞一多教授的“古代神話”和“楚辭”在一天後，可聞一多剛剛把行李放下，便拿出筆墨在油燈下開始準備上課的教案了，他緊緊皺著眉頭，口中一邊輕輕喃喃自語，一邊認真地書寫著什麽，讓人不忍打擾，因為第二天一大早就要上“俗文學史”的課，浦江清老師也早早地洗漱過後上床睡覺了。

  ??想著兩天之後才上課，周曦沐實在是無心備課，他默默一人走出房間，下樓走出歌臚士洋行的大門，徑直走到了南湖邊。

  ??南湖湖邊種滿了茂密的垂楊柳，隨著夏夜的晚風微微浮動，湖邊空無一人，周曦沐選了一塊比較平坦的石頭坐下，看著眼前偌大的湖麵，彎彎的月牙兒映照在平靜的湖麵，湖水粼粼微動，月牙兒被湖水扭曲了樣子，周遭一片蛙聲，更顯得夜的寂靜，周曦沐深深呼吸著初夏潮濕的空氣，腦海中浮想聯翩。

  ??此刻，周曦沐多麽希望蒔芳能陪在她身邊一起看這眼前的湖景啊！

  ??可轉念一想，這樣也好，眼下他思緒紛亂，他一時想起逃離北平的艱難，轉而又想起跟蒔芳在南嶽山中的自在，思緒接著又滑向難忘的步行團生活，轉念又想著給未出世的孩子娶什麽名字，腦海中浮想聯翩，他卻毫無辦法。

  ??仔細算來，從三七年九月十三日離開北平，到現在也不過半年多，周曦沐卻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他如水上浮萍一般被命運衝刷，帶著他和他的愛人來到了全然陌生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此刻的他心中有初為人父的緊張，卻比人生中你的任何時光都更充滿希望，他願意與他的國一起經受各種考驗，克服各種困難，教書育人，生兒育女，吟詩作賦，且行且歌，一直到戰爭勝利的那一天。

  ??想著想著，周曦沐在地上撿起一個石子，丟進平靜的湖麵。

  ??“咚！”伴隨著清脆的聲響，水麵泛起漣漪，從小變大，直至消失。

  ??周曦沐看著湖麵複歸平靜，默默地笑了。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