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金勇騎上自行車轉過山彎子時看見五個青年手提木棒橫在路上，心想：“有意思，天沒黑就遇到打劫的了。”他左右看了看見再沒有其他人心裏有了底，下車走到他們麵前問：“你們這是幹什麽？有什麽事兒需要我幫忙嗎？”

  ??前麵的光頭說：“我認識你，你就是高麗棒子金勇！今天我要讓你嚐嚐棒子的味道，給我跪下！”

  ??“嚐什麽都不要緊，你總得給個理由吧？我想知道你們是哪路神仙，我又在什麽地方因為什麽得罪了你們，隻要你能說明白有道理我甘願受罰。”

  ??“那你聽仔細了，我叫陳政飛，家住前台二隊。有一天晚上你們四隊演電影，我和範小龍想去弄兩隻雞，沒想到讓你打夠嗆，範小龍現在還躺在炕上，現在我讓你躺在地上！”

  ??“我是打過兩個偷雞的賊，可他倆的狗頭上都長了毛，不是光頭哇，你是不是弄錯了？”

  ??“放屁！”陳政飛氣急敗壞舉起了木棒，金勇卻笑著朝他身後招招手，可憐的五個人都沒有看穿他玩的小把戲。金勇在他們回頭的刹那間用閃電般的速度上前搶下了陳政飛手裏的木棒，同時飛腳踢了他的褲襠，陳政飛“哎喲”一聲跪在地上。金勇用木棒輕輕敲打著他的腦袋說：“別動！動一動腦袋開花。”他又聲色俱厲地對其他四個人說道：“往後退！把木棒扔在地上，快點兒！要不然我就打斷你們拿木棒的胳膊，哪個不信就試試。”

  ??四個人扔了木棒齊刷刷往後退。金勇又對他們說道：“小樣兒，憑你們幾個還想和我過招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瞞你們說，我金某人打的架比你們看見的都多，什麽大場麵沒上過？難道還能怕了你們幾個雜毛不成！你們聽清楚了，我和你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沒惹到我的頭上就不想傷害你們。可你們憑什麽為這個狗娘養的強出頭？你們想打抱不平嗎？那得問問自己有沒有抱打不平的本事，沒這個本事就是找死！”

  ??金勇說著飛起一腳又把陳政飛踢倒在地，踩著他的胸脯又對四人說：“這個狗娘養的偷了雞還能分給你們一條雞腿吃嗎？你們當中有人吃過吧？也許和他一起偷過雞。你們聽好了，以前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從今往後你們當中要是有人敢偷雞，讓我逮著立刻打斷他的狗腿，吃了也得吐出來！今天我心情好，不想給你們披紅掛彩，放你們一馬。可你們要小心了，以後跟著這個狗娘養的混吃混喝絕沒有好下場。”他用木棒狠狠抽打著陳政飛的屁股，打得他嗷嗷直叫滿地亂滾嗷嗷直叫才罷手：“說，你和那個範小龍偷了幾回雞？不說實話我就讓他們四個把你抬回家給範小龍作伴。”

  ??“我說實話，我說......我和範小龍在高麗隊，不不，是朝鮮隊，總共偷了三次雞，他和別人去過幾次我就不知道了......”

  ??“看看你都幹了什麽事兒？你家的雞讓人偷了你的父母是什麽心情？起來！我不喜歡和趴在地上的人說話。”

  ??陳政飛想坐起來卻因為屁股痛隻好蹲在地上說道：“金勇大哥，我不該和範小龍去偷雞，我不是人，我要是再幹這種事兒就不得好死。”

  ??“行了行了，用不著起誓，我不信這一套。你要是聰明人就離範小龍遠一點兒，跟他混肯定沒好果子吃。回去給範小龍帶個話，就說我勸他懸崖勒馬及早回頭，不思悔改後果會更慘，那就不一定是在炕上趴著了。”

  ??陳政飛搖著頭說：“他不會聽我的，說了也沒用，他依仗有幾個當了官的親戚什麽事兒都敢幹。公社大隊幹部都得讓他家三分，村裏人就更不用說了，俺們都怕他。”

  ??“那你告訴他，我不吃他那一套，隻要他敢再來偷雞摸狗，我就叫他生不如死，不信就讓他來試試。我就奇怪了，他有那麽好的親戚完全可以出去找個工作掙錢過日子，怎麽能呆在山溝裏幹這種偷雞摸狗的缺德事兒？真是傻透了。天要黑了，我也不多說了，你們回家吧。”

  ??金勇帶著木棒騎車走了一段路才把木棒扔到路邊。

  ??早晨，金勇在自留地裏拔草，有個人走到他麵前說道：“金勇，你還認識我嗎？”

  ??金勇仔細打量一下認出是誰了，說：“你姓全，是朝鮮族，你以前在嶺東隧道幹過，我在轉運站幹活的時候見過你，隻是沒說過話。你現在做什麽？”

  ??“我叫全明吉，當時咱們都是合同工。我是因為工傷留在礦裏了，如今在礦總務科打雜。我的老家在伊川公社，老婆孩子都是農業戶口。兩地生活太難了，我隻好在礦裏租了個小房，把她們娘倆接了過來。可我掙的工資少，養家口不容易，就想把她們娘倆的戶口落在你們隊討口飯吃，孩子還可以上朝族班學習本民族的語言。你是隊裏領導班子成員，聽說隊裏的人大部分又都是你的親戚，我想求你說句話幫我落戶口。”

  ??“我家剛搬來，可以說沒有資格幫你說話。落戶的事兒關鍵是看兩個隊長的態度，他倆點頭就沒問題，你找過他們嗎？”

  ??“找過了，老隊長說這得聽聽大多數社員的意見，自己做不了主。韓隊長說我家沒有壯勞力，社員不會同意，你看怎麽辦好？”

  ??“我沒有什麽好辦法。看來兩個隊長是不同意了，這可不好辦。”

  ??“所以我來求你了，看在過去咱們以前都是合同工的份上你得幫我一把，我現在是走投無路了。”

  ??“按道理我也不應該同意給你落戶，理由和韓隊長說的一樣。可我看你也太不容易了，何況家已經搬到礦裏來了。我在這段時間和大家說說，盡可能幫你一把。你呢，就得多費點事兒，多找倆隊長說話，軟磨硬泡求他們幫忙，還要想方設法接近社員套套近乎打下基礎。等到開社員會的時候能把你落戶的事情拿到會上講就有機會，到時候你得到場說說自己的苦情，隻要能夠感動大家就可以了。我能說的就這些，事情能不能成功就看你的造化了。”

  ??老全上前握住金勇的手說：“你有這話我就心滿意足了，成不成我都感謝你。你是老隊長的外甥，隊裏親戚多，又是領導班子成員，說話有分量，一定要幫我。”

  ??“能不能辦成我真的不敢說，我盡力吧。”

  ??水育苗經過三次噴藥病情好轉，枯萎的苗根也冒出了新芽。社員們用少量的化肥兌水噴灑在苗床上，又蓋上塑料薄膜。過了一個星期，病苗終於恢複了元氣，長出了新苗，大家這才鬆了一口氣。社員們開始做插秧前的準備工作，黃牛翻地，婦女們拔苗床上的小草，男社員清理水壕。育苗用水來自後山泉的水，水量不大，灌溉稻田則必須引用大河水。人們在清水河上遊建了攔水壩和閘門，通過水壕把水引到了各隊的稻田地裏。清水河大隊十一個生產隊當中有六個隊利用這條水壕種水稻。每年春天各隊都要按照地畝數分段清理水壕，三隊的稻田最多，自然要多一些，從五隊前邊涵洞以下的水壕都包給了三隊負責清理。金勇聽說這個涵洞還是日偽時期修建的，東西走向呈“凹”字形，中間的豁口卻又是重要通道，五隊、六隊以及大隊部和綜合廠、糧庫的人馬車輛都要經過這個凹形豁口走到其他地方。到了雨季，這一帶大量的濁水又是通過這個豁口奔向了大河，而不是流進水壕灌入稻田。韓隊長讓金勇、徐明哲、鄭申煥、張玄秀四人清理涵洞，他們帶著工具來到涵洞前，金勇拿著鍬下壕到洞口往裏看了看說道：“裏頭垃圾還不少呢，得幹一陣了。”

  ??張玄秀：“這點兒活不著急，咱們坐一會兒再幹吧。”

  ??鄭申煥：“行啊，早晚都是咱們的活，坐一會兒就坐一會兒。”

  ??四個人坐在壕邊，徐明哲對金勇說道：“你可別小看了這個涵洞，這涵洞還有紀念意義呢。”

  ??“扯淡，小日本修的涵洞，能有什麽紀念意義？我看這豁口上麵有好幾個窟窿，到時候還不得漏水呀？還不如炸掉修個像樣的。”

  ??“我說的是另一回事兒。聽老人們說，當年小日本投降後八路軍來到這裏建立了區政府和區中隊，他們清匪除霸，把惡霸地主李晨鶴的土地分給了窮人，為老百姓做了很多好事兒。沒想到過了一年，反動派的軍隊開過來了，八路軍隻好撤退，留下縣大隊、區中隊進山打遊擊。反動派收羅偽滿警察、地主惡霸、地痞流氓和一些土匪建立了鄉公所，組建清剿隊專門對付咱們的縣大隊和區中隊，搜捕咱們的地方幹部、積極分子和八路軍留下來的傷病員。那個李晨鶴早年投靠日本人幹了很多壞事兒，八路軍來的時候他帶著全家跑了，這時候不知道他又從什麽地方冒了出來當了鄉長，帶著八十多人的清剿隊和區中隊打了好幾次仗。你看見大隊部左邊的大牆了吧？那隻是剩下的一小段了，以前是個很大的院落，叫李家圍子，四麵高牆，四角有槍樓，是李晨鶴的老窩。縣大隊想拔掉這個釘子，集中兵力攻打李家圍子，炸開一段高牆卻衝不進去，因為清剿隊有重機槍、輕機槍，死死地封住了炸開的口子，火力很猛。就在這時候反動派的正規軍坐汽車趕來增援李晨鶴，縣大隊隻好鑽山林撤退。這一仗縣大隊吃了虧，犧牲了好幾名戰士。其中有個山東來的小戰士大腿受了傷跑不動了，他讓別人快跑，自己用一杆槍堵住了李家圍子的大門，愣是沒讓清剿隊的人出來，打光了子彈他就鑽進了這個涵洞。清剿隊的人把他拉出來，李晨鶴用手槍頂著他的頭勸他投降，問他三次也沒吭聲，李晨鶴開了槍，那個小戰士就倒在咱們坐的這個地方......”

  ??金勇咬牙切齒地說道：“抓到李晨鶴這個老王八蛋就應該大卸八塊，剁成肉醬。”

  ??“咱們的隊伍打回來的時候，李晨鶴又帶著老婆孩子跑了，沒成想跑到嵐溪就被咱們的人抓回來了，公審後就在前邊映石山下的河邊沙灘地把他們一家三口槍斃了。”

  ??“為什麽要殺他的老婆孩子？”

  ??“他老婆劉玉珍是清剿隊的情報員，常常化裝成討飯婆子走村竄鄉刺探我方情報，她在娘家打聽到鬆崗區的孟區長要去開會的消息，馬上讓兒子回來報信。她兒子那年二十歲，特別能跑，翻山越嶺有一套功夫。結果孟區長一行八人在沙嶺遭到了清剿隊的伏擊，他們都犧牲了。清剿隊還殺害了劉玉珍發現的兩名八路軍傷員，吊死了他們的房東楊大爺。李晨鶴的兒子別看才二十來歲，卻幹了很多壞事兒，他領著人把老閆家十六歲的小姑娘弄進李家圍子再也沒見她出來，後來聽說在李家圍子後院桃樹底下挖出了人骨，據說還不是一個人的屍骨。李家圍子那一仗也是那個壞小子跑到高陽報的信，他是從後山跑去的。漢族人常說多行不義必自斃，這一窩蛇蠍最後一起下了地獄見了閻王。”

  ??鄭申煥：“徐明哲，你講完了嗎？講完就幹活吧。讓你坐一會兒嘛，扯出這麽一大篇來。”

  ??“怎麽，你當隊長了？這裏隻有金勇是領導班子的人，還輪不到你管閑事兒。”

  ??金勇笑道：“我隻不過是不合格的民兵排長，生產上的事兒還得聽你們的，既然老鄭說幹活了，那咱們就幹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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