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入冬的頭一場大雪把山川大地蓋得嚴嚴實實，緊接著氣溫驟降，讓人們感受到了什麽叫冰天雪地。這樣的天氣給人們帶來了諸多不便，礦山的汽車停運，轉運站的合同工們放假三天。金勇在家把房前屋後的雪打掃得幹幹淨淨，然後在屋裏畫畫。叔叔對他說：“今年咱家自留地的白菜長得好，那麽多的菜放在地窖裏容易腐爛，還不如賣掉。我聽說攀山鎮市場的白菜賣五分錢一斤，好菜還能賣到八分錢，我想把咱家的菜拉到攀山賣了。趁你在家休息，咱倆去賣兩千斤白菜。”

  ??“在高陽賣不出去嗎？我可以找朋友幫忙。”

  ??“高陽滿大街都是菜，包堆兒二分錢一斤都沒人要。攀山鎮離咱這才三十裏地，差別就這麽大，真是件怪事兒。”

  ??“就算賣五分錢一斤，去掉運費也沒多大賺頭。”

  ??“可是在這賣不出去，放在家裏一個勁兒爛幫，堆在地窖裏一個月就爛沒了。咱們去攀山鎮沒有運費，你大姑夫他們廠子雇咱們隊小拖拉機拉貨，去的時候是空車，我順便把菜拉過去，咱們賣了菜再把他們的貨拉回來。”

  ??生產隊新買了手扶拖拉機，別看它小，但它可以用來翻地、抽水、脫穀、搞運輸，社員們稱它為萬能的“小螞蚱”，叔叔是駕駛員。金勇對“小螞蚱”卻有幾分擔心：“下了這麽大的雪，小拖拉機跑三十裏路能行嗎？轉運站就是因為雪大路滑，汽車運不來礦石才放假的。”

  ??“雙河到高陽的路是鄉級路，去攀山鎮的路卻是國道，養路工早就把路麵的雪除淨了，騎自行車都沒問題。你在家把菜收拾幹淨，打捆過秤，弄兩千斤，明天早晨裝車拉到攀山賣了。”

  ??第二天早晨，金勇和叔叔把白菜裝上“小螞蚱”蓋上厚厚的棉被，金勇坐在車上麵，叔侄倆迎著刺骨的寒風開車來到攀山鎮菜市場。金勇跳下車跺跺腳搓搓手，活動一下幾乎凍僵的肢體。這時，走過來一個人對他說道：“你叫金勇對不對？這麽多年也不來看我，真不像話。你今天到這來幹什麽？”

  ??“喲，是吳大爺呀，你好你好。今年我家自留地的白菜長得好，可是在高陽賣不出去，放在家裏又爛幫，聽說這裏的白菜好賣就拉來了。這是我的叔叔。”金勇又把吳大爺介紹給叔叔，又問：“這裏賣的白菜多少錢一斤？”

  ??“一般是五分，最好的八分。你這菜收拾的真幹淨，這一車能有多少斤？”

  ??“我在家收拾好過了秤，正好兩千斤，怕掉秤額外又加了五棵菜。在這擺攤兒行不行?”

  ??“擺什麽攤兒？拉倒吧，把菜送到我的飯店，交給我吧。”

  ??“那不是給你添麻煩了嗎？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趕快拉過去卸車，我辦點事兒就回去。”

  ??金勇和叔叔把菜拉到長城飯店門口卸車時吳大爺回來了，他招呼店裏的人把菜拿到屋裏，又把金勇叔侄讓進店，說道：“既然來到飯店就得吃一頓，我先把菜錢算了。”他拿出錢交給金勇，“你點一下，收起來。”

  ??金勇點了錢說：“二百元太多了，不能這麽辦。”

  ??吳大爺卻對叔叔說道：“老弟呀，你大概不知道我侄兒吳瑞友和金勇他們的關係，他們的感情可不是錢的事兒。我侄兒常來我這裏，說了自己的情況，如果沒有金勇他們幫忙，他現在還得在青年點呆著受罪。你們送來的白菜我隻是加了點兒路費，都收起來，別客氣。”

  ??“吳大哥，你給的錢確實太多了，這些白菜不值那麽多錢哪。”

  ??“這點錢不多，白菜的事兒就這麽定了。金勇，我找你們到這來很難，你今天送上門就不能放過了。”

  ??金勇笑道：“吳大爺可是找錯人了，吳瑞友的事兒是陳孝宗、喬仁山辦的，我插不上手，你還是找他倆說吧。”

  ??“你和他們是同犯，不能放過你。你們爺倆先坐一會兒，我去扒拉幾個菜，咱們喝一杯再說。”

  ??吳大爺離開後，叔叔說道：“吳大爺是按一毛錢一斤算的菜錢，還要請咱們吃飯，這份情可就欠大了。我看咱們留下一百元，也別吃這頓飯，趕快走吧。”

  ??“這裏是吳大爺的地盤，就算開車上了大道他也有辦法把咱們追回來就是了。他給錢咱就要，他叫咱們吃也不用客氣。早晨著急忙的我沒吃好，現在肚子有點兒餓了。”

  ??“那你在這兒吃吧，我去提貨，回來找你。”

  ??“叔叔這麽走可不行，吳大爺肯定生氣，他會以為你瞧不起他。”

  ??服務員端來飯菜放在桌上，吳大爺提著一瓶酒隨後跟過來說：“讓你們久等了，能見到你們就是好日子，咱們好好喝一杯。”

  ??叔叔：“俺們到這來把菜高價賣給了你，還讓你搭上一桌酒菜，真有點不好意思。”

  ??“老弟又客氣上了，咱們喝酒。”

  ??金勇：“我的叔叔滴酒不沾，可能讓大爺掃興了。”

  ??“你叔叔不會喝酒？真的嗎？我認識的幾個朝鮮族朋友個個都是海量，湊一起喝起來就是半夜，又唱又跳的挺有意思。”吳大爺打開瓶蓋又對叔叔說：“外頭冷，少喝點兒暖暖身子。”

  ??“我真的不能喝酒，喝一點兒就頭疼，都說我沒有口福呢。”

  ??“那就不勉強了，你吃飯吧。金勇，這瓶酒可就是咱倆的。”吳大爺給金勇的杯子倒了酒，又把自己的杯子倒滿，說道：“瑞友說你在石台峪礦山當了合同工，幹的還不錯，有轉正的希望嗎?”

  ??“礦領導個個都說有，天天這麽講。合同再有一年半就到期，那時候就見分曉了。”

  ??“轉不轉正一天也是三頓飯，你可別把那事兒看得太重。咱們喝酒吧，別幹，慢慢來。”

  ??金勇陪吳大爺喝了一口問：“吳瑞友什麽時候來的？”

  ??“他來過幾次了，最近一次是在上月末，住了一宿回去的。你們現在個個都出息了，可惜林耀華那小子命短，小小歲數就走了。我聽說是肝炎晚期，這個病要是早發現早用藥是可以控製的，不是什麽絕症病。”

  ??“他老是以為自己年輕身體好，不舒服也不當回事兒，等到檢查發現時病情已經惡化，什麽好藥也不管用了。”

  ??“咳，挺好的小子就這麽走了，真可惜。咱們不說他了，說起來隻能難受。你的身體怎麽樣?檢查過了嗎？”

  ??“檢查過好多次，沒問題。”

  ??“沒問題就好。你幹的是重體力活，時刻要加小心。處沒處對象？”

  ??“沒有，這事兒不著急。”

  ??“說是不著急，人過了二十時間過得就是快，一晃兒就過崗了，差不多就得找一個。你可不可以找漢族媳婦？如果行的話我給你介紹一個。”

  ??金勇看了叔叔一眼說：“現在可不行，等我的工作穩定了再說。我尋思要是能在礦山轉正找對象就好辦了。”

  ??“這麽想也對。現在的女孩子都想找鐵飯碗的工人，你要是能轉正，那就可以挑著找了。陳孝宗、喬仁山他們有沒有對象?”

  ??“這個不清楚，我沒問過他們這方麵的事情。”

  ??“你要是說不清楚就說明他們有這事兒，到時候別忘了請我喝喜酒。”

  ??“這個一定。你要是能參加婚禮是他們的福氣。”

  ??叔叔急著去提貨，匆匆吃了一碗飯和吳大爺說明情況後離開飯店。吳大爺道：“你叔是個好人，剛結婚就收留你們哥仨，不容易。”

  ??“最好的是嬸娘，做飯洗衣服受了很多苦。”

  ??“是啊，確實不容易。”吳大爺喝了一口酒又說道：“以前我就擔心吳瑞友，他剛下鄉那陣我都睡不著覺，可我沒想到你們幾個有那麽大的神通，跑到瑞友下鄉的地方給他們辦了養殖場，讓生產隊得了實惠不說，下鄉青年也得了好處。現在又把瑞友安排在最吃香的供銷社，這是多大的情分？我總想去見見你們幾個小神仙，可就是沒時間去。你不知道兒女下鄉父母的心情，那個難受勁兒就甭提了。十五六歲的小孩子在家嬌生慣養，什麽都不懂，下鄉能幹什麽呀？父母能不掛心嗎？”

  ??“我也奇怪，他們下了鄉早晚得招工回來，不下鄉也可以嘛，何必走這個過場。”

  ??“走這個過場對小青年卻是有老大的好處，讓他們受到鍛煉，知道什麽是生活的艱苦，學學怎麽過日子，這對他們的成長很有幫助。你們這茬人和上一代相比就算是享福了，再過三五十年肯定比現在還好，不信你就走著瞧。”

  ??“那是當然了，社會在發展進步嘛，俺家現在的日子就比以前強多了。”

  ??“聽瑞友說你們幾個屬你掙錢多，經常幫助下鄉的朋友，他也得了你不少的實惠。他還告訴我一件事兒，因為他在以前的青年點受到一個叫黑頭的欺負，你們幾個把黑頭教訓了一頓，又把瑞友轉到別的青年點，有這事吧？”

  ??金勇笑道：“吳瑞友轉青年點這是陳孝宗給辦的，至於黑頭的事兒沒那麽嚴重，談不上教訓，俺們也沒資格教訓他。”

  ??“瑞友說你和梁坤、馬友德把黑頭打夠嗆，住進了醫院，這事還能假嗎？”

  ??“吳瑞友當時沒在現場，他隻是聽別人說的。黑頭在當地得罪了不少人，想收拾他的人多了，不知道是誰為吳瑞友出了氣，他就把這事兒算在俺們三個頭上。不管怎麽說，我十分感謝替吳瑞友出氣的那些人，他們幹了一件俺們不敢幹的好事兒。”

  ??吳大爺笑道：“金勇啊，你這是不相信大爺了。吳瑞友和我說的挺詳細，他不會對我說謊，你是在刻意隱瞞這件事兒，對不對？不過嘛，你這麽做也有一定的道理，打架終究不是好事兒，這種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金勇看著吳大爺笑了笑說道：“什麽事兒都逃不過大爺的法眼哪。你放心，我回去不會追究吳瑞友泄密的責任，甚至不想說我和大爺今天見麵的事兒。”

  ??“好哇，看來你們都成熟了，我很高興。你還得為我辦件事兒。我給你和陳孝宗、喬仁山準備了燒雞，每人一個，你帶回去。”

  ??金勇笑道：“我這是連吃帶拿不像話了，可我來的時候什麽禮物都沒給你準備，你不挑理呀？”

  ??“挑什麽理？你根本沒打算來看我，我沒說錯吧？”

  ??金勇點點頭道：“在市場賣完菜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可能來不了。不瞞大爺，我跟車到嵐溪拉水泥來來回回不知經過這裏多少次了，可就是沒時間來看你，總覺得對不起大爺，心裏慚愧得很。”

  ??“行啊，你有這份心我就知足了。來，咱們喝了這一杯。”

  ??外麵響起了小拖拉機的聲音，金勇知道叔叔回來了，說：“吳大爺，叔叔回來了，我得回去，以後有時間再來嘮吧。再來的時候可就不是我自己了，給你添個大大的麻煩。”

  ??“那好哇，來之前給我來個信兒，我好好準備一下，咱們來個一醉方休。這次我就不強留你了，你把東西帶回去。”吳大爺到廚房拿來三個包裹交給金勇，“這是三隻燒雞，你帶走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也不說了。”

  ??金勇告別吳大爺走出飯店上了小拖拉機。天氣還是那麽的冷，寒風夾著細雪吹得人睜不開眼睛，叔叔隻好戴上眼鏡減速行駛。他問金勇：“你又拿了吳大爺什麽東西？”

  ??“他給了三隻燒雞，我和陳孝宗、喬仁山每人一隻。”

  ??“這可真有點兒不像話了，咱們把白菜高價賣給了他，又吃又拿的，欠了他這麽大的情怎麽還？你這麽幹可不好。”

  ??“我不想來攀山鎮就是怕見到吳大爺，隻要見了麵都得他花錢，我說什麽都不行。這次本以為賣了菜就趕快回家，沒想到偏偏遇上了他，真是拿他沒辦法。”

  ??“沒辦法也得想辦法還了欠人家的情，占別人的便宜終究不是光彩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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