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情緒完全平靜下來，素心才扶著門顫顫巍巍地站起來，緩了緩身體後，才慢慢地打開房門，眼前所見，空無一人。

  邁著沉重的步伐出了屋，一轉頭，卻見朱無視盤腿坐在一旁。聽到她開門的聲音，他抬起頭看了她一眼，衝她點點頭，這才起身走了。

  素心沒有叫住他，她不知道，接下來，她要去如何麵對他。

  她並不討厭他，甚至，她總覺得自己想要去依賴他，仿佛他曾給過自己安心般。

  木然地站在原地，眼前的人早已消失不見，陪伴著她的，隻有一陣一陣的清風。

  淚痕已被風幹，素心吸了吸鼻子，微微仰起頭，朝著院子走去，繼續未完成的事。

  院子本不寬敞，堆著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可是此刻，院子裏隻有她一個人，少了一個練武的翩翩身影，倒顯得空落落的。

  “也許，等表哥做到了天下第一，他便會回來吧。”

  她是他的未婚妻，所以，她要等著他回來，回到自己的身邊。

  ————

  另一邊，朱無視漫無目的在街上走著，一抬頭，竟然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青樓之地。

  “難道我連改變自己的能力都沒有嗎？”拳頭緊握，雙目低沉，他從來沒有這麽討厭過煙花之地，但或許，他討厭的，是那個在煙花之地自棄的自己。

  沒想到，近一年來克製自己流連煙花之地的努力，終究還是改變不了什麽。

  “公子。”身旁，一個輕柔的聲音響起。

  朱無視抬起頭，陰鷙的眼神直盯著眼前的女人。

  當朱無視抬起頭那一刻，對上他攝人的眼神，女人嚇得本能地後退了幾步。

  “何事？”他冷聲道。

  若不是眼前的人昨夜與自己交談過，他壓根不會多看她一眼。

  “我隻是沒想到今天還能再見到公子，方才看公子站在這兒，所以才叫了公子一聲。”紅櫻低著頭，緊緊抓著背上的包袱，怯聲道。

  “你要走？”看到紅櫻的包袱，朱無視問道。

  “嗯。”紅櫻點點頭，壯著膽子看著朱無視，“我本就是為生活所迫，才做的這行當，我也曾想過推翻一切，重頭再來，可是一直沒有勇氣去打破原有的局麵。”

  朱無視默默聽著，看著紅櫻的眼神也添了幾分欣賞。

  “公子，小女子還有事，就先走了。”

  朱無視點點頭，不等紅櫻先走，他自個兒轉了個身離開了，全然不顧身後人對自己的注視。

  “這是我眼花了嗎？為何我總覺得，這位公子與昨夜那位公子，眉眼之間竟有幾分相似。”盡管二人有著肉眼可見的年齡區別。

  在紅櫻眼裏，這二人雖眉眼相似，行事卻不同。

  一位肆意挑逗，無意辦事；一位粗暴狂野，盡情遊戲。

  “那位公子替我贖了身，不知今後可有機會能夠報答他。”她能記得那位公子的樣子，也能記得那位公子的配飾，可是她並不知道，怎麽樣才能找到他。

  也許，那塊配飾，將會是她尋找的唯一線索。

  抬頭望著群芳院的牌子，紅櫻在心中默歎：“從今以後，再無紅櫻。”

  ————

  話說朱無視與紅櫻一別之後，再次在街上漫步。

  此刻若是他在木屋，想必會給素心惹了麻煩，而這，是他不願意看到的，因此，他隻能在這街上滿懷心事走著。

  走了將近半個時辰，忽然聽得身側傳來吆喝聲、叫好聲以及陣陣鼓掌聲。朱無視駐足細看，卻是一個表演雜耍的圈子。

  那裏麵，有舞劍的，有噴火的，更有上竿的，朱無視看著看著，也不自覺被吸引了去，暗暗稱讚一句。

  然而，他的心思可不全在雜耍上，縱然精彩，也不至於把他魂兒都勾了去，看著看著他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素心姣好的麵龐，臉上是憂愁萬分：“不知素心是否喜歡看雜耍。今日是她生辰，我又沒有禮物可送她。我若是約她出來走走玩玩慶祝生辰，不知道她能否歡喜。”

  這個問題可比以往老師出的題目難得多，絞盡腦汁他也想不到正確答案，隻能把所有可能性都羅列出來。這樣想著想著，朱無視已經挪動了步子，返回木屋。

  無論如何，他都要試一試。不去嚐試，不去改變，素心永遠都不會屬於他。

  ————

  當朱無視推門進院子時，正在晾衣服的素心聞聲轉過頭來，見是朱無視，她遲疑了一下，隨即溫和地朝他點點頭。

  朱無視也禮貌地點了一下頭，在路上想好的措辭在看到素心時一下子變得七零八碎，根本組不成一句完整的話。

  昨夜，他與素心是那麽親近，素心是那麽依賴他，盡管醉酒的她是極其不安分。可今天，他與素心卻宛如陌生人，素心更是拒絕了他的心意，這讓他的一舉一動都顯得那麽的唐突。

  他杵在原地，兩眼望著素心的方向，眼神卻分明遊離在外。

  素心倒是沒有察覺到他的眼神飄離，見他看向自己這邊，還以為他發現了什麽，頓時尷尬不已，看看身旁晾著的衣服又看看他，低聲解釋道：“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看你的衣服沒洗幹淨，所以我才拿下來重新洗了一遍。”

  “衣服？”朱無視聽了，視線落在素心身旁晾著的衣服上，那的確是昨晚自己換下來後匆匆洗了一下的衣服，沒想到，今天讓素心看了笑話，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昨晚……是不是吐了你一身？”低頭絞著衣袖，臉頰不知覺中已泛出了緊張而起的紅暈。

  “沒事，我不介意。”朱無視輕聲說著，又問道：“素心，你怎麽知道？”他並未告訴素心昨夜的詳細情況，不知道素心是從哪看出來的。

  “你的衣服上，有味道。”素心的聲音壓的很低，得知自己做錯事，她心虛地低頭玩弄著自己的手指，眼神又時不時往上瞟，偷偷觀察朱無視的反應。

  他會生氣嗎？昨晚她吐了他一身，他當時是不是怒氣滿滿呢？他真的不介意嗎？她怎麽就忽然得罪了人呢？表哥又不在，這可怎麽辦？

  “是我不好，是我沒有照顧好你。”是他流連風花雪月，才會讓她一個人孤單無助地借酒澆愁。

  朱無視忽然而來的道歉讓素心誠惶誠恐，他越是這樣，她越覺得不安：“是我該道歉才是。”

  “三通托我好好照顧你，我卻讓你一個人喝著悶酒，這怎麽不是我的錯呢？”朱無視不願意提及古三通，可是，沒有古三通當擋箭牌，恐怕素心會更加抗拒自己。

  “不，是我沒有管好自己。你不要自責。”素心搖著頭，未敢逗留，低著頭就想離開，“我回房了。”

  “素心！”眼見素心又要走，朱無視下意識地叫了一聲，看她停下腳步，他上前一步，鼓起勇氣道：“素心，今天是你生辰，我可不可以帶你出去外麵玩玩？”話落，他的心急急地跳動起來，目不轉睛地看著素心。

  素心沒有做出什麽動作，連頭也不曾回，她猶豫了一下，道：“不用了，謝謝。”她的語氣彬彬有禮，可朱無視感受到的，是沒有絲毫的溫度。

  他薄唇微啟，來不及客氣回禮，眼前的人已不在眼前。

  “素心，我就這麽令你討厭嗎？”頹然地走到石墩處坐下，取出小方盒靜靜注視著。

  “既然你沒有價值，那便離去吧。”他對著小方盒低聲說道，緩緩站起了身，回頭望了一眼素心房間的方向，隨後離開了木屋。

  平靜的水麵，倒映著一張清秀的臉龐。

  他喜歡到河邊，到湖邊，到有水的地方，因為在這些地方，他永遠都有一個伴兒，一個時時刻刻與他共悲歡的伴兒。

  “我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兒。”

  “是真的喜歡，願意為她做任何事的那種喜歡。”

  “她跟那些女人不一樣。”

  “她讓我覺得很開心，很快樂，很溫暖。”

  “她很溫柔，很善良。”

  “雖然有很多女人比她更加美麗，但是我知道，她就是那種，你願意和她共度餘生的女人。”

  坐在河邊，望著平靜的水麵，他跟自己的伴兒絮絮叨叨著，他的伴兒靜靜地聽著他的傾訴，最後露出一個淡淡卻又幸福的笑容。

  “你也感到快樂，對嗎？”他的嘴角勾著笑意，伸出手指在土地上一筆一劃寫出素心的名字。

  “今天是她的生辰，可是我卻沒有資格給她慶祝。”笑意逐漸散去，憂傷再次爬上他的臉龐。

  “也許，我應該跟它一樣，就此離去。”

  看了手中的小方盒一眼，他毫不猶豫地，將它投向前方，看著它落入水中，蕩起漣漪。

  她喜歡的，哪怕再不起眼的東西，他都會小心珍藏。她不喜歡的，哪怕再貴重，哪怕世間僅此一件，他都可以果斷放棄。

  “你說，我到底該不該，堅持自己的想法去做？”

  認真在素心的名字旁邊，寫下自己的名字，又將這兩個名字，圈在了一起。

  “可是，我能保護好她嗎？”

  深宮中爾虞我詐，他與父皇向來不和，兄長們又為了皇位在勾心鬥角，他不想素心因為他，而受到任何傷害。

  他是那麽渴望擁有她，可是，他又是那麽害怕她受到傷害。

  “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抓過一把泥土，撒在他寫下的名字上，直到所寫所劃都被泥土穩穩當當地覆蓋，他才站起來，離開了河邊。

  然而，要去哪兒，他也不知道。他隻知道，他不能去哪。

  “素心不想看到我，我暫時還是先不要出現在她的麵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