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左手上，有小指。

  小深眸中的光亮，一瞬間就黯了下來。

  他的媽媽，左手上是沒有小指的。

  唐蘇不知道小深為什麽會忽然這般激動地抓住她的左手，她伸出右手，就想要把小深的手拿開。

  倒不是她不願意跟他親近，而是他的動作幅度太大，她好不容易才給他包紮好的傷口，又開始往外滲血了。

  “小深……

  唐蘇剛開口，她就發現，小深的視線，一瞬不瞬地落在了她右手的小指上，他那黯淡下去的眸光，一瞬間又亮得閃閃發光。

  唐蘇不明白小深的眼神為什麽忽然之間會有這般大的變化，但是她真的是太喜歡小深眸中的光亮了。

  小深看上去，明明隻是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但他給她的感覺，卻像是垂垂老矣的小老頭子，他的眸中，忽而之間露出了屬於孩童的歡喜與天真，她打心底裏覺得開心。

  因為太過喜歡小深眸中的光亮，唐蘇並沒有再拿開自己的手，而是任他打量完她右手的小指，又開始瞧她左手的小指。

  最初看到唐蘇左手上有小指的時候，小深的心中，一瞬間被失望填滿。

  可看到她右手的小指，他才意識到，她左手的小指，與她右手的小指，有明顯的區別。

  小深這兩年多以來，一直跟著秦明和葉唯學醫術，他聰明，好學，他自己也看了不少醫書。

  他知道，現在斷指再造手術，已經很成熟了，一些技術高明一些的醫生，他給動過手術後，新造的手指，幾乎與以前的手指，看不出多少區別。

  但總還是有不同的。

  小深細細地摩挲著唐蘇左手的小指，如果他沒有看錯，她左手的小指，就接受過斷指再造手術。

  現在斷指再造手術，有直接取腳趾的，不過，唐蘇進行的，應該是全形再造手術。

  全行再造手術，比直接取腳趾移植到手的斷指處，技術要求更高，對醫生的醫術要求也更高。

  全行再造術，是從患者自身不同部位取骨頭、關節、指甲、皮肉、血管、神經等組織組合在一起，再造一個手指。

  全形再造法可以達良好的術後外形,外形滿意度高，隻是成功率比較低，唐蘇的斷指進行的全形再造很成功。

  小深眼眶越來越熱，心口也越來越熱，他想，用力抱住唐蘇，告訴她，她是他的媽媽啊！

  他沒有騙她，她真的是他的媽媽，他是她的寶寶。

  可看到趴在床邊傻笑的昭昭，這話，他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他隻是，用力，再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

  連唐蘇的最後一麵都沒能見到，是小深一輩子的疼，也是無法跨越的遺憾，每次夜深人靜，躺在他房間的小床上，想到兩年多以前，他醒來後，隻看到了媽媽的骨灰，他心口都會疼得讓他輾轉反側，怎麽都無法入眠。

  他也曾自欺欺人地想過，他沒有親眼看到媽媽火化，萬一，媽媽還在呢？

  可是墨叔叔親自送的媽媽的屍體去火化，他不可能騙他的。

  沒想到，被送去火化的，真的不是媽媽的屍體，媽媽還在的，她真的還在。

  她的臉，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她還年紀輕輕，就有了滿頭的白發，甚至，她有了別的寶寶，忘了他，但有些感覺，是改變不了的，他無比確定，她就是他的媽媽！

  他的媽媽，回來了！

  可是，他卻不敢再認她。

  他怕，若是他執意要認媽媽，會連靠近她的機會都沒有。

  媽媽現在顯然是不記得他了，她不記得她有過他這麽一個寶寶，若是他非要去說她是他的媽媽，隻怕她會把他當成是精神病，再也不願意理他了。

  他希望媽媽能記起他，但他也怕，媽媽會恢複記憶。

  媽媽恨爸爸，他聽小舅舅說，媽媽在生命最後的時刻，依舊不想理爸爸，她還讓爸爸別出現在她方圓百米之內，她怕會髒了她的輪回路。

  媽媽，真的是恨極了爸爸，而他，在爸爸那次自殺後，卻選擇了原諒爸爸，他怕，知道他原諒爸爸後，媽媽會連他這個寶寶，都不想要了。

  而且，現在的媽媽很快樂，媽媽的眼中是有光的。

  以前的媽媽過得太疼，他不舍得讓媽媽回憶起那些不愉快的過往。

  而若是爸爸知道了媽媽還活著，他一定會想方設法讓媽媽回到他身邊，那樣，媽媽一定不會開心的。

  不如啊，他就暫且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他像是一個男子漢一般，默默地守護著他的媽媽。

  小深轉過臉，恰巧看到唐蘇為他包紮的傷口。

  真醜！

  媽媽還是像以前一樣，用紗布給人包紮傷口，總是喜歡係一個特別醜的蝴蝶結，歪歪扭扭的，怎麽看怎麽難看，但看著這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醜醜的蝴蝶結，小深卻是傻笑得唇角怎麽都落不下來。

  見小深盯著她係的那個醜醜的蝴蝶結笑個不停，唐蘇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深，我係的蝴蝶結是不是太醜了？

  “不醜的，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蝴蝶結。小深無比認真地在本子上寫下。

  被小深這般誇讚，唐蘇頓時笑得眉眼彎彎。

  她傲嬌地抬了下下巴，“是吧？我係的蝴蝶結特別好看對不對？小深，你眼光真好！

  小深怔怔地看著麵前的唐蘇，以前的媽媽，經受的苦難太多，他鮮少在她臉上見到這樣的神采飛揚。

  而現在的媽媽，仿佛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這樣的媽媽，真好。

  “對了小深，你家人電話是多少？這麽晚了你還沒回家，他們肯定很擔心，你給我他們的電話，我給他們打電話。

  小深知道，現在陸家和林家，肯定找他已經找翻了天。

  他不想葉唯、蘇茶茶他們著急，但今天晚上，他想自私一次。

  回家了，他就無法陪在媽媽身邊了。

  他想，歲歲年年，都陪在媽媽身邊。

  小深沒有回答唐蘇的話，而是認真而又忐忑地在本子上寫下，“我找不到我媽媽了。

  “阿姨，你很像我媽媽，以後，我能不能，喊你媽媽？